齐小川蜷缩在角落,阴冷水汽顺着尾椎攀上后颈。
自打被关入这幽暗的地牢,昼夜更迭的节奏不再,他对时间的感知也逐渐消融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已变得渐渐模糊不清了。
齐小川感觉自己在地牢里待了很长的时光……
随后,紧绷的神经逐渐舒缓,睡意渐渐袭来。
每当他的眼眸即将阖上时,周遭便会响起铁链在石面上拖曳的刺耳声音。
那声响忽远忽近,像锈蚀的刀刃来回剐蹭着骸骨,他只得相伴着忍受。
地牢里的水滴成了无形的计时器,当齐小川数到第三百二十七下时,隔壁的独眼又开始用指甲抠石壁。
那声音像粉笔刮黑板,听得他后槽牙发酸。
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于是,他挪动了下位置。
“老哥,能听懂我说话吗?这地方叫啥名儿……?”
独眼突然亢奋起来,方言混着漏风的牙床音喷涌而出:“侬港啥?外乡人?”
“我说——地!名!”齐小川一字一顿,差点咬到舌头。
“哦哟!早港嘛!侬听不懂吴语哦。”
独眼拍着大腿,啐了一口,“江南道呀!周阎王地盘嘛!”
江南道?齐小川懵了。
不是江苏省,也不是江南省,这听着也不像个区域的地名。
他试探着又问:“那……现在是什么年份?”
“年份?你哪的外乡人?”独眼说完突然压低声音。
“不对不对,小赤佬,侬装啥古人?真不清楚大总统在宣北府坐着!”
大总统?宣北府?齐小川太阳穴突突直跳。
纵使他历史学得再不好,此刻也可以确定了,他现在所处的时代并非他所认识的民国时期。
这他妈是个缝合怪时代啊!
他急切地问道:“那这个、大总统又是谁?”
“啥总统?”独眼莫名其妙,“你说的是总督大人吧?现在江南道是周家商会、青龙帮、漕帮和黑龙会在管,哪来的总统……”
齐小川:......总统是你刚刚自己说的。
他正想再问,独眼突然凑近石缝,腐臭味扑面而来:“侬刚进来,那侬晓得……啥时候打仗伐?”
“打、打什么仗?”
“装蒜!”独眼突然激动起来,铁链哗啦作响。
“青龙帮、漕运堂、黑龙会,加上周家——”他突然噤声,因为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等脚步声远去,独眼才用气音继续:“四只老虎抢肉吃,阿拉老百姓就是肉!”
所以,啥时候打起来呢?
赶紧打起来,越热闹越好越狱啊!!!
齐小川发现这个世界的方言有些奇怪,至少这个江南道就很奇怪。
有些词像民国时期的,有些又完全对不上。
两人的对话越来越混乱。
他连猜带蒙,终于拼凑出一些信息:
这里确实叫江南道,但不是历史上的江南。
现在的年份叫民宪元年,这片地区被四股势力瓜分:
周家商会掌控码头和船运,青龙帮把持赌场烟馆,漕帮则掌握着钱庄和商铺。
至于黑龙会,则掌握着整个江南道的——黄包车。
偶尔还做点走私生意。
而周砚,就是周家这一代的家主。
小小年纪,却因为手段狠辣,人称“周阎王。”
“侬晓得伐,之前有漕帮的人想在周家码头卸私货,”独眼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结果三十多号人,全被装进麻袋扔江里了……周阎王真狠……”
齐小川听得后背发凉。
周砚的狠厉他是见识过的,那人确实做得出这事。
这时走廊尽头突然传来脚步声,独眼立刻噤声。
白青背着手悠悠走过来,那张娃娃脸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格外诡异。
“二位……聊得,挺开心?”他笑眯眯地看着齐小川,娃娃脸笑得人畜无害,“少爷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被老鼠吓哭。”
白青的目光扫向隔壁牢房,独眼立刻缩到角落。
他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刀,随手一甩,刀尖钉死了正在墙角啃食什么东西吵闹的老鼠。
“在江南道,”他接着又拿出另外一把小刀,在铁栏上磨了起来,“知道太多的人,通常活不长。”
齐小川死死盯着那只还在抽搐的老鼠,这才意识到,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其危险程度与周砚不相上下!
看了一会儿,人就在眼前,但又不能用刑,白青觉得无聊便转身离开。
“哦,对了。”他突然转身,袖中突然甩出一把飞刀。
“嗖”的一声。
正在舔血的老鼠被钉死在墙上。
他走过去拔刀时冲独眼甜甜一笑:“再多嘴,下次就是舌头。”
角落里的独眼和齐小川齐齐打了个寒战。
独眼更是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白青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牢房。
齐小川僵立在原地足有半晌,才将方才那阵惊悸缓缓咽入脏腑。
周府书房内,檀香袅袅,周砚正听着陆青汇报近日三大势力的动向。
“青龙帮最近在码头动作频频,似乎与漕运堂起了冲突。”
陆青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红点,“他们占了土炕村,恐怕是想控制这段水路。”
周砚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黑龙会呢?”
“黑龙会倒是安静得出奇。”陆青皱眉,“但据探子回报,他们最近从海外运来了一批新式武器。”
正说着,书房门被推开,白青把玩着飞刀进来。
陆青目光锐利,一眼便察觉到他小飞刀刃上残留的血迹,原本半斜在桌面上的身躯立即绷直。
他就知道,这小疯子绝不可能乖乖听话。
“小白,不是告诫过你吗,那人暂时先不能动!”
白青冷哼一声,丢了粘血的飞刀:“耗子的。”
陆青听闻此言,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小疯子虽疯,但还是个听话的孩子。
他像变戏法般从口袋里掏出个青苹果:“乖,明天一定给你买新鲜的。”
无故遭受误解,白青并不想这么快原谅对方,但这人却拿苹果来讨他……
算了,他大人有大量。
陆青顿时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被哄好了。
“自己玩去。”周砚说道。
白青眼睛倏地亮了,转身便离开,一秒不愿多待。
他才不喜欢听他们说那些无聊的情报,枯燥又乏味。
还不如去地牢转几圈,听几声美妙悦耳的惨叫声~
指尖触到门框时,少年喉结滚动两下,不甘再次发问道:“哥——”尾音打着旋儿缠上来,“真不能动啊?”
新鲜的勒!
他竖起三指压在左胸,“这次绝对留气儿。”
地牢里‘新鲜’的齐小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突兀的冷战,蜷缩在角落里,紧紧抱住自己瘦小的身躯。
陆青轻轻按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方才那一番话算是白说了。
周砚揉着眉心没抬眼,青瓷笔筒映出他眉骨投下的荫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