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毅闭眼，再用力睁眼，把眼前浮起的黑雾硬生生压了下去。

喻知予继续向上攀爬，打算做一个超大动态的腾跃动作，用肩膀力量完全锁定、控制住摆动，再接下一个动作。然而，左手忽然松开，在空中抖了两下才重新成功。

这个细微的动作一瞬而过，仿佛一根鱼线，顷刻将希毅的心脏扯紧。心头一哆嗦，他握着的手机一松，重重磕在礁石上，把桑尼吓了一跳。

水手也和禹燕升对看一眼，男人们咬紧腮帮，眼神凝重。那场受伤后，喻知予在很长时间里都无法在大点上做90度的双臂锁定，需要用其他关节代偿。练很重要，恢复更重要，要面对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极限。

这次赛前他们与喻知予熟悉目标路书，沟通岩壁的角度、高度，细致到每一个分步动作，反复强调的是尽可能不要受伤。是“尽可能”。岩壁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无论面对依靠力量或身高优势，还是考验平衡或柔韧的线路，只有不要受伤，才能持续攀爬。

喻知予望着顶点，目光里蔓延出孤顽的坚韧，好像这是她天生的、不计后果的使命。

*** ***

人群里骤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头头！头头成功啦！”

大家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掌声越来越热烈，激动的观众挤上高处的一块巨型礁石，抢着与大屏幕上喻知予完攀的画面合影。刚入群的桑尼也被拉进了镜头里。

主持人说着振奋人心的台词：“在这片可以尽情探索的悬崖上，我们将那些敢于越矩、勇往向上的人称为真的勇士。头头，你是最棒的！”

巨浪撞击悬崖时发出隆隆轰鸣，希毅望向大屏幕，无人机还在积极尽责地捕捉各种镜头，一切都在眼前逐渐清晰......有绿的红的植物倔强地从海蚀崖的岩缝中生长出来，为天与地之间注入生机。

那一刻，他突然抑制不住的心潮澎湃。一个人怎会有如此大的魔力？旋涡般卷走他所有的理智和意志，再连着心脏，轻而易举让人沉溺。

心脏每秒都在不停跳动，心跳快了点或者慢了点，就说明这个人是最特别的吗？

《瓦尔登湖》有句著名的话：“找到我们自己的北极星，然后像水手和逃亡的奴隶一般坚定不移地追随它。”——这是一种激动人心的情感。即使被海水吞没，风也能听到它的声音。

成就天赋的是她自己，她就是她自己的天赋。在喻知予的身上，希毅看到了自己喜欢但少有的信念和理想主义，引导他的灵魂走出寒冷的黑夜，生命值得活得又臭又长。

海风凛冽，希毅一步步走在粗粝的沙滩上，脚下踩着沧海桑田、贝螺残骸。他像在长夜里跋涉于薄冰上的流浪者，放眼望去，大海不仅仅带给他辽阔美景，还有一种英雄主义奔赴自由的壮烈。有了实感，恐惧就会乘虚而入。相较之下，他这个被世俗约束的功利主义者倒显得无地自容了。

脑海里总浮现出那张红扑扑的脸、那双无畏清澈的眼，惊心动魄。他掏出手机，发现屏幕上是蛛网状的裂纹，早已直接关机了。

*** ***

一马当先登顶成功，喻知予体力不减，一路蹦蹦跳跳，视线在人群梭巡。

不少观众认出她来，她也笑着回应他们的鼓励，尾音轻扬，愉悦明快。

这里人多，浪吵，风又大，喻知予草草抹掉额头的汗，这才注意周遭环境。今天希毅来现场了吗？

她给他打电话，对方无应答。看着手机屏幕上不苦安安静静的头像，心中恍然若失。

忽然，她看见了什么，眼神亮了起来。有一颗星星在遥远的天际深处悄然无声地闪烁出明亮光芒。

人群里高大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希......”

甫一出口，喻知予立刻抿紧唇，没法在公众场合大声喊他的名字。

可他却听到了似的，转过身来，干净利落的短寸，笔直的身板，目光如炬。

那一瞬间，心尖涌起巨大的暖流，像是沸腾了一样。喻知予笑起来，只用“意外或惊喜”很难概述这一秒的感受，下意识加快脚步朝他奔去。夕阳的光映亮了她微微泛红的脸庞和闪动的眼睛。

跑到他面前，来不及急刹车，高喊着：“我完攀了！成功啦！”

她冲上去，径直跳进他怀里，力道不重，是直指核心的箭矢，他心脏几乎被整个儿撞出来。

海是蓝的，天是绯色的，希毅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喻知予的眼睛是黑的，有什么潺潺穿过彼此的眼睛，把两人温柔地连接了起来。

谁都不说话，喻知予把脑袋埋到他的肩颈处，以一个很快乐的姿态和他拥抱，柔软的发梢蹭着他，热烈又纯粹。

希毅抱住了炽热的太阳，喉咙里一阵干涸与缺氧。原来一个人的心跳能这么铿锵有力，这么清晰，这么坚定。

所有一切都在他的胸口嘭嘭鼓动，大脑嗡了下，耳鸣消失了......

希毅蓦然醒转，重新听见了血液如海浪奔流的声音，持久不消。是一种，格外昭彰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