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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寻王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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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韫知还没有从大变活人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她垂目看向地上的面具,再抬眼看人。

这面具下的怎么也不该是苏润莲啊?

苏润莲死在了落霞关。

听闻整个哨岗都被烧了,尸骨无存。

但薛韫知转念一想,她不也被判了死罪,不也还没死么?

苏润莲双目炯炯盯着她一会儿,眸中的阴郁像山间的积雨,愈演愈烈了。浓雾笼罩着正片山谷,四下漆黑都看不起,仿佛稍退一步就是峭壁。

薛韫知忽然扯开手,往后几步高喊:“撤退!”

以薛韫知旧部为主,加上百十个白承玉的影卫,薛韫知不得不出面整兵、安顿旧部,在山阴驻下。白承玉自从刚才见了薛韫知便是一副傻愣愣的模样。

她转而问萧临:“你借宫中举办元宵宴偷出寻王剑,这事还有谁知道?”

萧临此刻变得分外老实,乖乖道:“听我师父的。”

“你师父谁啊?”

“照水青莲苏空山。”

薛韫知将愕然的目光投向苏润莲,见他正在远处安抚捧着一杯温酒歇息的白观书,弯腰细语着说些什么。还是一派温润妥帖,待人亲和,顾及到在场的每个人。

当然,除了薛韫知。

这一点她早就接受了。她还是没准备好如何面对这位……故人,姑且算是。

她觉得苏润莲的感受也一样。他在察觉到薛韫知的目光后,背影里动作微僵。

薛韫知问萧临:“……你跟苏空山怎么认识?”

萧临十分古怪地看着她:“我师父,我自然认得。”

……合着只有她不知道苏润莲没死啊。

愣神许久的白承玉忽然回神,跳半空中大呼一声:“——啊!!”

萧临和边上捧着寻王剑的安流纷纷一愣。

白承玉大喊:“薛乐文!!”

薛韫知不禁一抖。

“薛乐文你过来!你知不知道给你买那口棺材花了多少钱!”

白承玉一边大喊着,一边冲上来和薛韫知扭打在一起。薛韫知踉跄着往后退,周围的人纷纷让开一条路。远处的白观书也站起来,朝这边窥探。苏润莲抬眼望过来,目光微寒,深邃莫测。

薛韫知喊:“那棺材挖出来了还能再用!我送给你了,等你死了我葬你!”

白承玉:“不行!我是特意选的菊花山石图案,就是要给你的!”

“要不谁先死了就埋谁!”

苏润莲额角绷出青筋,被他们离谱的对话激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够了。”

薛韫知和白承玉同时看过去。

苏润莲:“…都别死。”

白承玉:“这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薛韫知:“人都会死。”

苏润莲抿唇不语,周身的凛冽肃杀之气往外溢着。

薛韫知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苏润莲了。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近四年,她原本以为就是生死相隔了。可现在他站在那里,倒真像是一个鬼魂般令人陌生。

这人有熟悉的肢体动作,持剑时习惯将右手背在身后,负手持剑。一双星眸波光流转,坚毅得如刀刃划过,像是一枚经过雕琢的玉石,不锋利而有硬度。

但他面上透出久难安眠的倦色,修长而结实的身躯更消瘦了些,显得挺拔峻峭。他的表情总是沉静的,似压抑着什么,紧皱的眉头昭示着他在用力思考,耳听八方,闻风动身,像是一根搭在绷紧的弦上随时要射出的箭。

从见面起,就没有见他笑过。

此时,安流凑道薛韫知身边:“鄀侯手下并不好惹,他又是个来干什么的?”

薛韫知转移话题:“先画行军图,此地不宜久留,需商讨下一步怎么办。如山,备帐。”

“还有你。”

她抬眸看向苏润莲,“也跟我来。”

*

至军帐内,苏润莲将过于三个月崔林与他在笼山的行踪报上。安流在旁边大笔挥就,绘出一幅行军图。

薛韫知想,原先崔林暗示行刺萧盈的另有其人,从见到苏润莲的那一刻起,就觉得应该是他。

但从萧临的反应来看,却又不是。

在洛京以外行事,白承玉插不上什么话。这时候安流退出帐外,再无旁人,他终于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清俊面容。

“我应该回去。”白承玉坚定地说,“崔林以身饲敌,我应派人在洛京内接应。”

薛韫知不客气道:“你过去这一年都没发现我在洛京,你还能靠谱吗?”

“……我以为你死了。又不会刻意去找。”

薛韫知暂时解释不了自己为何活着回到洛京却没有联系任何人。她瞥向苏润莲,见他始终凝神望着舆图,应是也不愿提。两个死了又活了的人默契地谁都不问。

帐外人影闪过。安流进帐,拜道:“将军今喜得寻王剑,承先王之功业,合该骑兵讨伐新朝,锄奸伐凶,还海内太平!”

她双手捧着寻王剑奉上:“请将军受剑!”

安流身后十数名部从亦跟着拜地:“我等跪请将军受剑,讨伐逆贼!”

干什么啊!

薛韫知内心跑过无数惊马,面上仍淡定道:“先起来。”

“请将军接寻王剑!如将军不肯,我等不敢起身。”

薛韫知瞪着安流颅顶。还来劲了?

她心中泛起阵阵细微的涟漪,逐渐越漾越大。在她消失的这一年里,这些人还在等她,没有忘记她当年意气风发时信口而出的狂言。

她一向是个禁不起煽动的人。哪怕此刻理智劝她停手,她的目光还是落在了闪闪发亮的寻王剑上,微眯起眼。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是白承玉。他这会儿又带起了面具,整个人缩在墙根。苏润莲从他面前大步经过,径自走到薛韫知身前,在离她半步远,掀袍一跪。

苏润莲猛地抽出安流绷着的寻王剑,粗厚的剑身镀了一层银,在帐中熠熠生辉。他高举寻王剑,横放在薛韫知手边。

薛韫知脑中嗡的一声。

见她还没动作,苏润莲抬眼,无声地催促着。薛韫知更诧异了。安流逼谏她尚能理解,可苏润莲是正派人士,怎么也逼着她造反。好像反过来了?

苏润莲压低嗓音,以仅二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你一直是对的。我知道的太晚了。”

薛韫知:“……不是的。”

苏润莲垂首维持住跪姿,铿锵喊道:“请将军受剑!”

她已然心神大震,微颤抬手,正要接剑。萧临突然掀帐闯入,大吼一嗓:“我不同意!”

那少年站在帐帘外,挡住了一道光,紧绷的面孔满目坚毅地望着帐内一众,气势汹汹地大喝道:“寻王剑不能给她!”

“闭嘴!”苏润莲厉声呵斥道,“这把剑与其烂在梁朝的宫室里,不如重回这世上,唤醒一些有良知之人。听为师的话,随我一起拜见薛将军,快点!”

萧临不情不愿地跪到了苏润莲旁边。

薛韫知从他们言语中听出来,竟然是苏润莲指使萧临把寻王剑偷出来的。苏润莲这些年去了哪里,经历过什么事。

她瞪着苏润莲,一时难以接受——他究竟受了什么刺激?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吗?

这把剑的来历,薛韫知听萧盈说过一个大概。是当初洛京的一位神秘女子将伪造成萧离佩剑“震山”的寻王剑交给了陆合。

寻王剑作为礼器,是一把玉器,质地太脆,落在陆合手中的时候,外面已经被人镀了一层壳来防护,伪装成了“震山”,后来萧盈又请温若兰修补剑身上的裂痕。现在她手中握着的这把剑铜衣玉骨,号称火海不化、金山难摧。

白观书刚与父亲争论胜出,白承玉气鼓鼓地独自回了洛京,她如愿留下来,此时天真地问:“寻王剑现世多年,为何天下不知?又为什么没有交给当时的皇帝呢?”

在场众人、包括萧临都无语地看着她。

唯薛韫知端详着剑身,正色道:“此事我也想了许久,当初那位送剑来的神秘女子,知不知道这把剑是寻王剑?还是她也为其外表所惑,误认成了震山,才物归原主?寻王剑外的铜衣如何会被人伪装成震山的模样,是何人所为,又是何用意?”

在场众人沉默。

这一连串问题,似乎已经随着萧离的死而无从对证了。

白观书又道:“前辈,我有一事不解。梁国如今太平盛世,你们为何要暗中结兵、意图造反?”她把视线转向萧临:“陛下待你恩遇有加,安心读心治学、修身齐家,长大后再思治国平天下,有什么不好?”

“什么盛世。”苏润莲忽然出声,语气近乎刻薄,“道旁累骨、岁晏无余,也配称作盛世?”

白观书被他的阵势喝住,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薛韫知心里也猛地一跳。这是怎么了,苏润莲向来待人宽和、对晚辈更是疼爱有加,这是触了他哪根逆鳞,突然呛这么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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