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韫知扯出一个嘲讽的表情:“你不远万里来到洛京,必是如此想。”
萧盈皮笑肉不笑着道:“我跟你不一样。”
薛信竹问薛韫知:“你接下来如何?”
薛韫知想起崔林答应帮她问二殿下,道:“在等宫里消息。”
萧盈又是一哼。
“等,你且等着吧。”
又是这语气,肯定是故意挑衅的,薛韫知瞪回去,起身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薛信竹出声道:“元魁。”
萧盈不耐地敲着碗盖。“人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又何必拦着。”
之后不久,薛韫知没等来崔林消息,径自去丞相府上拜会白吟山,想要问个清楚。
可惜连去了两次,都被各种理由推辞了。
第三次她和白承玉一同前往,堵着白吟山归府的马车,终是如愿见到了人。
白吟山裹着雪白色的狐裘,盘坐温书,无论薛韫知如何责难,都平静地不置一词,垂下的眼帘掩盖着眸中的静如止水。
“陛下不能冒险听任朝堂不稳,此事无需再劝。”
“可——”
“天下大势,非你我一二人可以扭转。历此一劫,亦算是对你的教训。”
她淡泊的语气重重落下,薛韫知顿时失声。
原来从一开始,白吟山没答应过帮她。只是顺水推舟,卖她一个人情,助陛下推行政令罢了。所以其实没人在乎她的志向,没人在意她走上这条路的困难。他们只会说这是你自己选的,吃苦也要认,殊不知她走上这条路比别人难上千万倍。但他们看不见,他们不在乎。他们不说是谁的游戏,谁的规则。
他们只说兔死狗烹,卸磨杀驴,都是人之常情。
萧盈道:“你的路太顺,办法都太想当然,撞一次南墙,不是坏事。”
“那怎么办?”
萧盈幽幽然:“拆掉那座高墙。”
月末,陆合遣人从梁郡送来了消息,随行谢冰流诸人俱至。与此同时,苏群玉举荐出来的第一批新士也走进不少人的视野。
某日薛信竹把姑娘们聚在一处探讨。今朝堂上多了几股势力,大将军陆安已被降职,而旧时洛京氏族大多如何?多是追随苏群玉的。
彼时她们这些人二十岁出头,还没有长大到顶替上一辈的年纪,自然没多少话语权。眼瞧着仕途刚开了一条路,就被堵死,也没处伸冤去,只好凑在一处聊相慰藉。
“出了这件事,才知道自家兄弟们原来也不与我齐心。”谢冰流道。
“他们那些个世家公子哥儿,养尊处优的,随处被人供奉着,哪里会懂我们?”
“昨日少轩才说如今家道中落,需要他这个长子出面顶着,奈何他是天生的软性子,是怕撑不起来……”
“少轩倒还好,他自小仰慕照水青莲苏空山,德操高洁,清正自重。就怕那些个没有富贵命、还生富贵病的……”
“苏空山此人从前与我交好,现在也摸不清。”
薛韫知听着她们一群人挨个议论苏润莲时,竟没插进一句话。
这些人几乎各个都比她更了解苏润莲,有过惺惺相惜的少年时光,甚至知道孩提时代的囧事。但也正因为这些琐碎,薛韫知才觉得刺耳。也许在另一个维度上,她比所有人都更了解苏润莲。
那日,她心灰意冷辞别白吟山,走出丞相府。洛京已至雨季,连绵几日阴沉,忽然电闪雷鸣,宛如黑夜。
路上积水成川,绝无人迹。
高墙下,苏润莲擎伞立在雨中,雨水肆意地在他周围浇落,溅起满地水花。
他目光关切:“你脸色很差。”
薛韫知抿着唇,不想被看出心事。她才被白吟山的薄冷刺得心口发凉,见到苏润莲后,方寸更乱,种种理不清的意绪堵在胸中。
她想起从前,朋友们评价她薛乐文是人淡如菊而怡然自乐。自几时起,成了这番模样?她有多少日子没睡过一夜整觉了?
她说不出任何话,沉默着绕开。
二人的伞缘轻碰。
薛韫知手持伞柄往后一歪,雨迎面砸下来,模糊了视线,唇间莫名尝出一阵涩苦。
“对不起!”苏润莲连忙抽开伞柄,转身问,“你没事吧?”
雨声掩盖了半句回音。
薛韫知强装镇定。“顺兴五年陆大将军府设元宵宴,你独自一人躲在后园饮酒吹风,说的那些疯言疯语,我现在算是懂了。”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乐文。”
“你醉后扑人的传闻真不是我说的。”
“……我知道。”
薛韫知回眸,见苏润莲的面容也在雨幕中浑然不清,她放心了,任自己轻笑出声。
长长的高墙绵延至长街尽头,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下呈一张巨型之网,拢住墙下两条人的影子。
苏润莲望向她时,是相顾无言、还是雨太大她没听见,都已经不重要了。
*
午夜梦中,她又到鹤峰,站在寒风凛冽的西南门台阶上。
薛韫知对着故地旧景愣了愣,猛然想起苏润莲是不是还在一个人扫雪。
于是她急匆匆地跑下长阶,掠过熙攘的三五嬉笑的人群,途径苏寻雁和陈思挽着手走过,听她们调笑着讲什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鬼话。
当她沿着西南门跑下山,山前却突然没了积雪。松树苍翠,看不出季节。阳光明媚,万壑盛辉。
哪里有雪?哪里又有人?
可她还固执地坐在山门前,等啊等啊。终于在鸡鸣前,焦灼而醒。
她睁开眼,瞪着空荡荡的屋梁,想起御史台成堆的弹劾书,想到今日还是不能复任原职,就彻底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