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餐刀叉到底是放成八点二十还是四点二十?”
“刀刃应该朝里还是朝外来着?”
“盘子里剩太多会不会显得没教养?可一口不剩是不是又显得太饿?”
她一边机械地咀嚼着鲈鱼卷,一边在脑海里飞快搜索这些无从验证的细节。她甚至开始怀疑网上那些西餐礼仪教学本身就是一帮不懂装懂的人在自娱自乐。
婉真一边和秦逸斗嘴,一边用手撕了块餐包蘸盘里的酱汁吃,动作自然得像在家里。
忆芝也想试试,可指尖刚碰到餐包,又顿住了。
她不是婉真。婉真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她若学着那样,只怕显得东施效颦。
她努力地表演着得体,不是因为谁要求她那样,而是因为她不想给靳明丢脸,也不想给自己丢脸。她不怕被看不起,但她怕,自己根本没意识到哪儿做错了。
有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这点单薄的骄傲有点可笑。
平时和靳明一起吃饭,他们总是有说有笑,聊到开心处,他能比她说得更起劲。
可现在,他就坐在她身边,吃得斯文矜贵,不发出一点声音。
偶尔与同桌人交谈,刀叉悬停,目光专注——赏心悦目,却透着一股陌生感。
靳明注意到她在看着他,见她盘子里几乎没动,低声问:“还好吗?”
她下意识点头,“还行,就是吃不太惯。”
他有些抱歉的安慰她,“我也不爱吃,等结束了咱们去吃点你爱吃的。”
她知道自己说了谎。她不是吃不惯,是不敢放开吃。
这不是卑躬屈膝,也不是自卑作祟。是她心里有杆称——这是别人的游戏,而她不是规则的制定者。但她既然决定来了,就没资格出错。
她可以不自在,可以小心翼翼,可以像现在这样连饭都吃不好。但她不会出丑,也绝不让人轻易说出那句:
“她就不该来。”
晚餐结束后,小型弦乐队登台,宴会厅里响起柔和的乐曲声。宾客开始在宴会厅内自由走动,气氛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也正是从这一刻起,靳明被围得愈发密不透风。
来找他的人一个接一个,大多是他过往的合作方、潜在投资人、其他企业的代表,或者干脆是来套近乎混个脸熟。
几乎清一色是男人。有人客客气气,也有人带着几分自来熟的热络,语气态度各不相同,但目标只有一个:靳明。
“靳总,您还记得我们上次在迪拜那场饭局吗?”
“最近我们那边正在准备新一轮的基金备案,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每来一个人,靳明都会稳妥地把她介绍一遍。
“这位是我女朋友,罗忆芝。”
不加其他头衔,不附带解释。他只说一次,然后留出时间给对方回应。
但回应多数轻飘飘。
“哦,罗小姐你好。”对方举杯点头,姿态礼貌,却连看她的眼神都是匆匆一闪。她刚张嘴回应“你好”,人家已经转过头去继续和靳明谈事了。
接连几次,她说到一半的话被对方略过,杯子举起又放下,嘴唇刚动,对面已经换了话题。
香槟她不爱喝,只好换水。第一杯下肚,是为了保持得体,第二杯,是为了缓和喉咙的干涩,第三杯开始,她就有点憋闷了。
可她不能什么都不做。站着不说话,只会显得更突兀。于是她只好一遍遍地举杯、微笑、点头,回应那些其实没人听的寒暄。
她看着自己手中的水杯,杯壁已经沾上了淡淡的唇印。她从没觉得,喝水也能喝到想吐。
从靳明身边悄悄退开,她走到落地窗前,漫无目的的看着外面,像在透气。
宴会厅一侧设了吧台,两个调酒师站在光影交错的酒柜前,一男一女,都是外籍面孔。客人们点单时说着流利的英文。接过酒,便顺手递过去一张现金小费,动作里带着一种“老钱式的从容”。
她顿了一下,打开小手袋翻了翻。
手机不在,刚才她顺手放进了靳明大衣口袋,现金更没有,倒是带了张信用卡。
出门前她还庆幸自己准备得周全。可怎么也没想到,早市上买煎饼都能扫码了,这种地方竟然会因为一张现金小费让人停在原地。
出门前靳明提点了她不少,从宾客构成到餐桌礼仪。他已经尽可能地替她扫清了路上的小石子,却终究也不会事无巨细到这个程度。
她正踌躇着,两个靠在吧台边喝酒的中年男人发现了她。
年轻不大、脸蛋还行,既没那种太太们的富贵做派,也不像来换名片的人那样会示好。
两个人交换了下眼神,像是心照不宣的认定了:哪个暴发户不长眼,把金丝雀也带进来了。
他们从她鞋尖看到发梢,扫得明目张胆,像在看一件货物。
其中一个还不动声色的让出半个身位,示意她可以过来加入他们。
她胃里一阵翻涌,没再犹豫,转身就走,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