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八月二十五」
她逐行阅读,目光在“准予入学”字样上稍作停留,嘴角浮现自嘲的笑。
她应该没有机会了。
将录取通知书妥帖纳入文件袋时,手机骤震,惊碎了周身静默。
是裴野。
[怎么不和我招呼?]
[刚加你微信那个,聊得挺开心啊。]
“……”
太阳光把两行字晒得发绿。
冷鸢无声勾了勾唇。
[没认出你。]
大概不会觉得他会来快递驿站来堵自己,打下的字肆无忌惮。
对方几乎即刻回应。
[抬头。]
与消息同时跃入视界的,是一道悉数吞没斑驳光线的颀长身影。
抬头的刹那,天地光影骤变。
惶然的目光无处遁形,直直跌入一双逆着光的落日橙瞳仁。
真来堵她了。
和个职高小混混似的,指间拈着半截猩红烟蒂,火星在苍白指节间明灭。
烦躁的因子在空气中发酵,他并没有将烟烬摁灭,反衔着烟卷痞坏欺身逼近。
挑衅的姿态化作一道灰白烟流,径直拂向她瓷白面颊。
烟丝丝缕缠上她下颌的弧线,又在她仓皇躲避时化作狡黠四散,渗入薄荷香缭绕的发梢。
分不清是烟在勾人,还是人在御烟。
视线模糊了,耳侧却真切传来他低狠的嗓音。
“现在都学会撒谎了。”
没认出他?
整个梅江有几个染落日橙发色的男生?
许是被烟熏的缘故,冷鸢眼底浮起一层潋滟水光。
“哦。”
连虚假的热忱都懒得妆点,单音字间流淌疏离。
空气膨胀、收缩、再膨胀,再收缩,将天空的底色一寸寸染深。
高澈仍沉浸于通知书带来的余温中,抬眸一霎,视线被不远处两道身影交织的光晕钉在原地。
一高一矮,暧昧叠合在斜斜的艳阳光中。
落日橙碎发在阳光下折出炫目的光,是属于裴野的标志。
向来桀骜不驯的少年,此刻却将一身高不可攀的戾气温柔收敛,垂落的发梢几乎要触到眼前女孩的肩骨。
谁不知道裴野正在追求冷鸢。
高中三年,两人都是学校的佼佼者,在成绩单上厮杀,在辩论台上对峙。
所有人都以为,两人注定只能在知识的疆域隔岸观火。
谁他妈知道,向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心甘情愿折断自己的傲骨,去碰触他以为遥不可及的女孩。
高澈望着眼前令人窒息的画面,心底的自卑悄然蔓延。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盛大青春里最平庸的配角,连仰望的勇气都显得多余。
可偏偏荒诞的剧情又令人沉溺。
炽热的追逐与克制的回应碰撞,被定义为不可能的禁忌,在蝉鸣疯哑的无尽夏,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
别太离谱。
但他妈又太好磕。
才貌皆卓然,智性皆澄澈,哪个视角皆般配。
裴野抓着她的视线不放,心底却翻涌着自己哪里惹她生气了的猜测。
视线下移,定格被她攥得发白的文件袋上。
冷不防将文件袋夺到自己手中。
手心无端落得空荡荡,冷鸢烦躁地眯起眼睛。
但顾及周遭喧嚣的快递驿站,她竭力克制脾气,化作一句冷冽的指令。
“让开,我要出去。”
裴野捻熄指间烟蒂,随意翻看了一眼录取通知书,舌尖慢慢咀嚼了“医大”两个字。继而徐徐摩挲了“八月二十五”五个字。
他的录取通知书在今天早晨落于掌心。
用手机为母亲定格了一帧喜悦,才慢条斯理拆开信封。
目光随意在通知书上扫视,停落在开学时间上时,眉骨几不可察动了动。
「二零一八年九月七日」
挺晚的。
而今再看到女孩的开学报道时间,眉梢笼着一缕倦色。
两人开学的时间相差了十二天。
十二天对他来说,仿佛是十二月,仿若四季轮回般漫长。
每一天见不到她,心底的思念如野草般疯长,难以抑制。
“不问问我被哪所学校录取了?”
尾指慵懒勾住文件袋的挂绳,另一掌却已熟稔抚上她颊畔,指腹厮磨间带起一线痒意。
耳畔梧桐树上黑蝉疯鸣,夹杂着少年不爽的腔线。
被他不安分的手掐着软肉,冷鸢脸颊微红,又恼又窘,抬手欲挣,腕间倏然一紧,被他掌心锁入桎梏。
“想和我在一个城市上大学吗?”
他咬字带着气音,浓睫压下来时遮住半边瞳仁,余下一抹幽深的光却愈发具有侵略性。
挣动的指尖蓦地凝滞。
他能开口相问,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远处的蝉声又层层叠叠涌来,前赴后继,仿佛永无止境。
她凝向他的眼睛,有愕然,有迟滞,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真的就那么喜欢她吗?
“我有点口渴了。”
她用肘尖轻抵开欲近的阴影,逃避的应答有朦胧缥缈。
那夜她承认心动,转瞬又被仇恨吞没。
数日内,她刻意疏离,爱搭不理,唯恐心动失控,乱了决断。
有些错误必须及时止损。
错时的心动,错轨的人,错序的际遇。
“带你买喝的。”
看透了她眼底的躲闪,看透她在为他铺就台阶。
在高澈投来艳羡的目光中,裴野扣住她瓷白腕骨,一同栽入暴晒的阳光下。
冷鸢乖乖任他牵引,清眸斜斜瞟向他的侧颜。
眉眼生得极淡,眉骨隐在碎发阴影中,睫毛浓密修长。
冷戾的骨相,似多情又似无情。
风声过耳。
她抬起另一只手,摊开手心徒劳托住流窜的风,却只掬住一漪薄荷的凉,犹似将整个夏日未说尽的酸涩都捧在了手心。
是青春独有的滋味,清冽中藏着未熟的涩,像未开封的青梅酒,在心底慢慢慢慢发酵。
裴野。
如果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包括死亡呢?
哪怕入.狱,你也会在所不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