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缚并不知道房内还有人等待着他。他将林幽怀放走后,确实也没地方可去。只能待在州府后院的烂亭子内喝茶。
他怕自己喝醉了自顾自的跑回去。事实证明,茶是醒神的。曲缚大睁着眼,越喝越精神。这后院人都没有,只有漫天的雪和明月。黑黢黢的一片,衬得这少有的雪色更加清冷。
曲缚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不是气填金去逛花楼,也不是气填金光去看话本而忽略了他。他一向不喜开口说话,总是在自己消化,自己解决。所以在他明确了对填金感情不太一样时,他是希望填金能够察觉到他的脾气的,而不是置身事外,用最客套的状态去对待他。对,他承认自己很矫情。
喝完一壶茶后,曲缚叹了口气。
不敢回房,怕填金觉得他矫情。
进退两难的地步让曲缚心累。他的脾性有一大半是随了生母邓贵妃。矫揉造作,拧巴得很。当初邓贵妃甩了一把烂摊子给兄弟两后便撒手人寰,徒留两个未及冠的小皇子独自面对豺狼虎豹。曲峥从小偏爱舞文弄墨,不精武艺,他也只好收了自己的性子抽刀上战场。如今碰到感情上的事儿,倒是又重新复苏了起来。
填金打着灯笼踩着雪,冻得浑身发抖,结果翻遍了州府发现曲缚坐在这个烂亭子里抬头望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身单薄的靛蓝色的流云纹长袍,乌黑束发用一顶白玉冠挽起。腰间一条月白祥云纹宽腰带,勾勒出有力的腰身。一双桃花眼潋滟,倒失了几分棱角。若不清楚的人,恐怕会赞叹一句自生风流韵致的翩翩才子。
这死孩子。
填金看着都觉得冷。不回房睡觉跑来这儿伤春悲秋了。
她吃力的抱紧左手弯里厚重的佛头青素面杭绸鹤氅,一手打着油纸伞,轻咳了一声,打碎了寂静。
“将军。”
曲缚低下头朝她望过来,说不清是什么神色。只是眉心微微一动,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跨步过去接过填金手中的东西,温声问了一句。
“你怎么来了。”
填金一顿,最终选择实话实说。
“睡了一觉的。醒来发现将军您还未回来,我就想着来找找你。”
填金弯起唇,仰头替他披上带过来的氅,垫脚为他系上系带。雪芽香气轻飘飘的灌进他鼻尖,曲缚微微弯身,垂眉靠近。
“今夜雪寒,将军不可在外多留。”
“我知道我惹将军生气了,所以,我今夜同花郡主去街上给您买了赔礼。”
曲缚只一瞬,独自生的闷气瞬间从心底释放了干净。他脑海一片轻松,没有再独自坐在烂亭子里自怨自艾的必要。填金递了台阶,他也就顺势而下。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我并未生气。”
“你既买了东西,那也只得回去。”
不是因为送了礼,而是因为她心里念着他。
曲缚撑着伞,心情爽利。
“走吧。”
曲缚单方面的矛盾很快被解决,他没了顾忌,便将告诉林幽怀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
北鞑新可汗名叫海迷卫,如今二十有四,是为有勇有谋的年轻男子。海迷卫在北鞑沿袭中原政策,北鞑内部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如今留在关外受冻的士兵,皆是老可汗的手下。众人不清楚这位新可汗的底细,所以也就摸不清楚海迷卫意欲何为。退去的士兵去了哪里,留下的士兵为何留下。他们需要搞清楚这个,才可制定下一步计划。
铳州外有个军妓营,如今因为大雪冻伤了许多人,再不救治便只有死路一条。北鞑思虑了许久,最后还是这位海迷卫下了命令,一定要救好她们。北鞑军医死活不愿医治,军队又不可能一日没有医师,海迷卫拿她们没有办法,只好乘着迎冬节这个时候,掳走一些铳州女子进行简单的救助 ,结果效果渺茫。而曲缚则是要将填金塑造成一个懂医的爱妾,设法让北鞑人抓她过去医治。里应外合。
填金捋了一遍后表示明白。
曲缚开口。
“权看你愿不愿。我们不止有这一种方法。”
这个任务危险大,却最快速。因为北鞑军队在外是一日也缺不了女人的。草原民族性情一向热烈。若是填金不愿,他也会有其他办法。他并不是一种想要将女人保护在羽翼下的人。他愿意给她宠爱,给她奇珍异宝。但金钱不代表向上的助力与野心。好的坏的一切都摆出来了。是要让她自己选择走哪条路。难或易,凭她自己掂量了。毕竟填金也是他麾下一名大将,不止是他轻之贱之的冒牌小妾。别人能做的,她自然也能做。
果不其然,填金双眼冒出一丝光。
“果真我去?”
“你若想去。”
填金飞快的点着头。她无法想象曲缚会交给她一个这么重要的任务。从女人那里套信息。他分明就敏锐到了极点,女人之中零零碎碎的碎片,终究会拼的完整。从其间刻画出海迷卫完整的形象,搜取有用的信息。
在曲缚心里,猫是不分黑白的。
填金觉得自己如坠云端。她仿佛离自己复仇的路更加近了些。虽说张焉一直对她说不可将复仇的事执迷于心,但填金依旧不可否认,这是离她最近的目标,若是这个目标也完成了,那她的下一步,只会是往上爬。爬的越高越好。功利心太强不是件好事。但她不这么想她活不下去。过去的十多年,她如履薄冰。
曲缚是一个好的领导者。
填金不由得带了些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