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嬷嬷见到苏荷的瞬间,兀地怔了怔,“哟,小姐离开数月,倒似是改头换面了。”
苏荷眼也未抬,慢悠悠地饮茶:“是么,看来别院的山水养人啦。”
江嬷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四下里环顾一圈,目光落到一旁的张秀花身上:“老奴记得……这位仆妇应该是待在后厨的吧,如今怎的还有福气在房里伺候了?”
苏荷“嗤笑”一声:“怎么,本小姐房里用谁不用谁还须得经过你江嬷嬷的允许?”
江氏腰身一弯,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是老奴僭越了,老奴只是好奇,当初跟着小姐去别院的那个叫苏荷的丫头怎的不见回来,她不一直是小姐最得力的人手么?”说完还探头使劲往屋里瞧了瞧。
“江嬷嬷别瞧了。”苏荷的语气漫不经心:“那个贱蹄子犯了错,被我发卖了。”
随即面色冷下来:“江嬷嬷过来究竟所为何事,还请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最后一句话显然很不客气了,听得江嬷嬷也冷了面色:“老奴是过来传话的,老爷和夫人有事要与小姐说,请小姐速速去正院。”
“话已传到,也请江嬷嬷速速离开,我这小院儿不欢迎闲杂人等,以及——狗。”苏荷将“狗”字说得格外响亮。
江嬷嬷气得胀红了脸,随即转头就走了。
春兰忍不住笑起来:“小姐演得可真像,跟那位简直一模一样。”
张秀花也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这江嬷嬷压根儿就没有起疑。”
苏荷看向门外夜色,暗暗舒了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她说着从玫瑰椅里起身,提步往内室走:“快给我更衣吧,马上要过下一关了。”
下一关,她要面对李姝丽的亲爹。
正院里。
李泰安正在发牢骚:“这孩子越来越像只白眼狼了,回来了也不来正院招呼一声,倒要让我这个做老子的去传唤她。”
何曼云忙给他奉上茶水,柔声劝慰:“老爷消消气,丽丽或许正在忙着整理行李,还未来得及向咱们招呼呢。”
李泰安怜惜地瞥她一眼,“你倒是会替她说好话,可别忘了,她曾给你下毒,要你的性命。”
何曼云故作豁达:“丽丽年岁还小,不懂事,我一个做母亲的哪能与她计较。”
李泰安冷哼一声:“还小,都要订亲的人了还小么,我倒要看她还能猖狂到几时。”
话刚落音,江嬷嬷便进屋禀报,“老爷夫人,小姐来了。”
李泰安转身坐上首位,道了声“传”。
苏荷换了身鹅黄色襦裙,发髻半挽,款款入得屋内。
以前李姝丽见其父时也是这样一副松驰而慵懒的模样。
屋内燃了几盏烛,照得亮如白昼。
下人们都退下了,唯有李泰安与何曼云并排而坐。
苏荷垂首,恭敬行礼:“女儿拜见父亲。”
哽了哽,才补了句“母亲”。
李泰安压着火气,瞟了她一眼,又瞟她一眼,“看你这形锁骨立的样子,心里的怨气应该不少吧。”
何曼云也出言附和:“还别说,丽丽当真清减了不少呢,连声音也略略变了,如换了一个人似的。”
苏荷答:“女儿前些时日染上水疮,伤到了嗓子,这几日才将将痊愈。”
何曼云故作慈爱:“怪不得呢,原是大病了一场,我待会儿便交待后厨,给丽丽多备些补汤,把亏了的身子慢慢养回去。”
苏荷冷声回:“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放肆。”李泰安一声厉喝:“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这个家可没人欠你。”
苏荷哭着顶撞:“这个家没欠女儿,难道也没欠母亲吗,她可是尸骨未寒……”
李泰安气得额上青筋爆起,起身就要揍人。
何曼云一把拉住他:“老爷莫气、莫气,别忘了今日的正事。”
一听说“正事”,李泰安好歹压制住了火气,再次坐回去。
那时苏荷正在低头抹泪,哭得很伤心的样子。
李泰安不由得又有些心软,缓了缓,连语气也软下来:“你的生母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就勿要再提了,眼下你已及笄,是该要议亲的时候了。”
苏荷擦净泪,抬眸,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李泰安重重叹了口气:“为父作为一家之主,在你的亲事上,不仅要考虑你的感受,还须得考虑整个李家。”
他顿了顿:“为父欲将你嫁给尚书大人周平,他虽年岁大了些,却是位高权重尊贵显赫,在朝中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堂妹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能与周家结亲,乃是我李家之幸啦,何况周大人早年亡妻,届时你是以正妻之位嫁过去,定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苏荷听得怔住,“周平”这个名字她可太熟了。
在为奴为婢的这些年,她从未放弃过任何机会打探仇人的消息,有些是在陪李姝丽出府时听来的,有些是从府里小厮们闲聊时听来的。
通过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她知道了当年的布商杜玉庭如今已是赫赫有名的皇商,且还是京城布业商会的会长。
她知道了当年在登闻鼓前杀害母亲的人是一名判官,名叫刘达忠。
她还知道了当年奸污娘亲杀害爹爹的人叫周元泽,如今是吏部的员外郎,而其父便是当年的度支郎、如今的尚书令周平。
若能嫁入周家,她找周元泽报仇岂不是手到擒来?
苏荷上前一步,掷地有声地开口:“父亲,女儿愿意嫁给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