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几案上,春兰端来的茶水与小食也丁点未动。
张秀花出言宽慰:“别看他不通人事的样儿,倒是个靠谱的人。”
苏荷微微一笑:“看出来了。”
果然,十日后的黄昏,方亦成如约而至。
他带来了打听到的消息,“确有一擅塑骨之人,名白今安,年逾八旬,隐居江湖多年。”
苏荷面色一喜,“方公子可知他隐居于何处?”
“隐居于夫子山一处融洞,一般人很难找到他。”方亦成轻抿唇角,似乎鼓起很大勇气才让目光落到苏荷脸上,“但我熟悉山中地形,可以带你们过去,只是……”
苏荷心有所感:“只是要报酬是吧,方公子报个数。”
他答得干脆:“三十两银子。”
付完方亦成的酬金,小金库当真所剩无几。
张秀花满腹不满,“当年救那小子时可没想过他是这样一个财迷,如今咱们都快被他榨干了。”
苏荷安慰她:“姑姑放心,柜子里还有不少首饰呢,届时若真周转不开,咱们便将首饰全当了。”
张秀花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次日,由方亦成带路,苏荷出发去夫子山。
张秀花一路陪同,春兰则留下来守宅。
夫子山距西山约百余里。
风雪交加,马车走了足足三日,才将将到达夫子山山脚。
山路陡峭,无法再行车,几人只得下车步行。
冰天雪地,寒风凛烈刺骨。
难行的山道,每一步都如临深渊。
偏偏方亦成身形矫健如履平地,偏偏张秀花用一股蛮力也能顺利跟上,唯有身形纤细的苏荷时不时摔上一跤,甚至差点滚落悬崖。
方亦成总能第一时间拉住她,轻松将她救起。
苏荷惊魂未定,连连道谢,末了还补一句:“方公子这银子赚得不易。”
方亦成面无表情,不发一言,转头继续前行。
三人在山中找了整整一日,才在山腰处找到了白今安所居融洞。
那时已是掌灯时分,白今安刚垂钓回来,正将钓到的鱼儿一条条倒在地上,鱼儿们拼命跃起,闪出一片片鳞光。
苏荷上前施礼,并说明来意。
白今安白发白须,慈眉善目,却对苏荷的话不置可否。
“来者即是客,先容老朽为各位安顿好晚膳。”他说完拿来菜刀,将大大小小的鱼儿全部斩杀,鱼腥味蔓延整个融洞。
那几乎是一顿全鱼宴:鱼头汤、红烧鲤鱼、清蒸鲫鱼、糖醋鱼,还有一道油炸刁子鱼。
白今安热情招呼:“桌上之鱼皆由老朽所钓,大家趁热吃。”
几人一整日没进食,倒也吃得酣畅淋漓,倒也吃得近段时日都不想再吃鱼了。
用完了晚膳,白今安仍不提塑骨之事。
他拖来几张草席容他们安置,又在洞中加了两个火把,随后进了旁边的洞内,自行歇息去了。
张秀花本想问他塑骨需付多少银两,都没来得及问出口。
次日天蒙蒙亮,白今安起来洗漱后,再次拿着钓杆出了融洞。
苏荷赶紧披了外衣跟出去,千辛万苦找过来,她无论如何也要说服这个老头儿。
方亦成听到动静,也悄然出了洞,不远不近地跟着二人,像是在观望,亦像是在保护。
清晨的深山犹如一个大冰窟,白雪铺天盖地,寒风如利刃割面。
白今安并未走出多远,不过是找了处背风的山坳,坐下来垂钓。
山坳下有一条地下暗河,长年流淌不息,里面鱼虾成群。
苏荷也在他身侧的岩石上坐下,陪着他垂钓。
白今安语带慈祥:“姑娘何苦跟着老朽在这儿受冻。”
苏荷答:“前辈何苦明知故问。”
白今安笑了笑,沉默了片刻,转而问:“姑娘想将自己塑成何样?”
苏荷从袖间掏出李姝丽的画像,在寒风中徐徐展开。
白今安只略略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前来找老朽塑骨之人,向来是毁面或面像有异之人,姑娘花容月貌,却要塑成旁人模样,老朽想不通其中缘故。”
苏荷收好画像,反问:“找前辈塑骨,须给出理由吗?”
“那倒不必。”白今安又笑了笑,“只是,塑骨者需破其皮肉、淬其骨血,其痛苦如炉火炼金、凤凰涅槃,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苏荷答得利落:“前辈放心,晚辈受得住。”
白今安叹了口气,“看来,姑娘乃绝境之人啦。”
话刚落音,便见有鱼咬勾,老头儿快速拉起钓杆,钓杆上果然挂了一尾红色鲤鱼。
他眉开眼笑,意有所指:“鱼儿果然上勾了。”
苏荷附和:“恭喜前辈。”
白今安将鱼儿从杆上取下,放入身侧的竹篮,随即用雪水擦了把手,重新坐下来垂钓。
他的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实不相瞒,老朽还从未给旁人塑过骨。”顿了顿,又说:“但老朽这张面相便是由自己给自己塑骨而成。”说完他转头看向苏荷。
苏荷也转头与他对望。
一阵寒风吹来,令白今安的白须落了一层霜花。
她问:“前辈为何从不给旁人塑骨。”
白今安慈祥地笑了笑:“因为他们无法答应老朽开出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