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冰拿起苏携玉递过来的茶杯猛灌一口水,抬头时撞进苏携玉含笑的眼睛。
帐外传来士兵们的憋笑,窸窸窣窣。
“殿下竟然吃不了辣。”
像是发现什么大秘密。
第二天,陈玄策听说了昨夜敌军偷袭而洪军防守得当以及传说太子当时正在温柔窝中沉溺女色之事。
正好这一日要为沈砚冰办接风宴。
朔风如鞭,抽打着中军大帐外猎猎作响的玄色旌旗。沈砚冰掀开绣金帐帘踏入帐内,裹挟着血腥气的热浪扑面而来——混着烈酒的辛辣、烤肉的焦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肉气息。陈玄策大马金刀踞坐在虎皮主位上,铁指重重拍在镶铜边的榆木案几上,震得粗陶酒碗里的酒水泼溅而出:“殿下请坐!北境不比皇城,只有这些糙食,莫嫌寒酸。”
沈砚冰广袖拂过鹿皮坐垫,优雅落座。他目光扫过满桌简陋的菜肴:表皮焦黑开裂的烤牦牛肉、堆在陶盘里发蔫的腌蕨菜,还有几碗浮着麦麸的杂粮粥。指尖捏起刻着缠枝纹的银酒盏,浅啜一口辛辣的烈酒,喉间泛起灼烧感,面上却依旧挂着温润笑意:“提督客气了,能与诸位共赴沙场,胜过琼浆玉宴千倍。”
陈玄策撕开羊腿上焦硬的外皮,油汁顺着虬结的指节滴落,闻言冷笑一声:“殿下这话说得漂亮。可这箕城城墙三丈有余,箭楼林立,滚木礌石齐备,城头守军轮班如铁索,昼夜不息。”他将啃得发白的羊骨狠狠砸在案上,发出闷响,“上月末,五百精锐挖地道攻城,被高丽人察觉后灌毒烟、埋火雷,出来的只剩二十个活人!”
帐内将领纷纷交头接耳,林副将嗤笑着抚过腰间断刃:“攻城靠的是血与火,可不是宫里头的兵书能教的。”
沈砚冰用银箸划开牛肉焦壳,露出鲜嫩红肉,语调从容:“听闻城中暗河是补给命脉,若能截断......”
“纸上谈兵!”陈玄策猛然起身,腰间佩剑撞得案几剧烈震颤,酒碗倾倒,褐色酒液在粗糙木纹间蜿蜒如血。他怒目圆睁:“暗河入口藏于鹰嘴崖绝壁,猿猴难攀、飞鸟难渡!殿下若想建功,不如早日回京,对着舆图画几笔,还省得在这苦寒之地遭罪!”
死寂瞬间笼罩营帐,唯有呼啸的北风从牛皮帐缝隙灌入,卷起角落里几缕未燃尽的木炭灰。沈砚冰放下银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盏沿缠枝纹:“提督教训得是,孤定当潜心学习。”
待众人酒足饭饱之际,陈玄策抬起酒杯,趁着向沈砚冰敬酒之际,试探道::“殿下金枝玉叶,这北境苦寒之地,怕是……”话未说完,却被沈砚冰旁边的十六打断,十六道:“提督,我也敬你一杯。”
陈玄策却道:“小兄弟,咱们后面再喝,后面再喝。”
然后迫不及待又转回去面向沈砚冰道:“昨夜打了不错的防守,何不乘胜追击?”
沈砚冰道:“乘胜追击,提督可有把握一战而胜?”
陈玄策不语,闷闷告辞。
夜色深沉,沈砚冰坐在帐子里,听着十五十六向他汇报他们这些天的观察。
十五道:“看粮草的仓使实在心大,草料场最近处距灶火不过十步之遥,若是火铳走火,足以将整片营地化为火海。属下蹲下细看,草垛间未留半分防火间隙,麻绳也是随意捆扎,火星一旦溅落,便是燎原之势。属下看陈提督谈吐,不像是粗心之人,才知道仓使是贵妃的人,陈提督之前想要调走这守备还挨了挂落。”
十六道:“战马倒是在用心照顾,只是不少战马精神萎靡,皮毛黯淡无光,有的甚至腿瘸眼肿。属下叫来马夫一问才知,东瀛人半月前派人伪装成流民,将掺了巴豆霜的草料卖给军营,如今半数战马腹泻不止、四肢乏力。陈提督心急,但一直没有找到能治的兽医。”
沈砚冰点点头,十五十六下去。
苏携玉跟着沈砚冰,见他坐了一会儿,掀开布帘走出去,便跟上,只见沈砚冰踱步到了
士兵营房,掀开布帘,一股酸臭的汗味和霉味混合着扑面而来。屋内地面潮湿泥泞,墙角布满青苔,不少被褥都长了黑斑。
士兵们挤在一起,咳嗽声此起彼伏。
原来军营地势低洼,每逢雨雪天就积水严重,潮湿的环境滋生大量蚊虫,痢疾、伤寒等疫病正在军营中悄然蔓延。更糟糕的是,军医处的药材早就见底,现在全靠一些土法子治病。
苏携玉道:“早知道该让风杏这个医家圣手来的,可惜风杏不在。”
言语颇有惋惜之意。
沈砚冰见苏携玉如此轻看自己,道:“不需要风姑娘,难道咱们自己就不行吗。”
苏携玉吐吐舌头,不觉得沈砚冰一个太子对这些民间疾病能有什么办法,沈砚冰却卖关子不肯说,道:“你等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