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梵第一次见许佳禾哭。
饶是小时候被他凶巴巴地盯着,撇下她一个人不管,柏梵也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她就像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太阳,对外界的恶意总是感知迟钝。
这是柏梵第一次看见她,像个孩童般,无所顾忌地哭了出来。
看着女孩轻轻颤动的背影,柏梵呼吸一滞,抬腿慢慢走了过去。他没说话,只是缓缓弯下腰来,替她拢了拢肩上散落的外套。
许佳禾一愣,抽噎的动作跟着慢了下来。
片刻,才泪眼朦胧地瞅了他一眼,语气似乎有点儿困惑:“你怎么……不让我不哭啊?”
她的眼眶发红,浓密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成一绺绺的。
脸上还挂着几滴泪珠。
难得的孩子气。
柏梵心脏抽痛一瞬。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将那几颗刺目的晶莹拭去,随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等你哭完。”
“……”
听到这个回答,许佳禾微微怔住,忽地鼻子一酸。
她自认不是个爱掉眼泪的人,母亲程知韫离开后,次数就更少了。老爷子到底是个心思粗糙的男人,每次见她哭,只会变着法地哄她开心,家里的保姆更是如此。
除了妈妈,她再也没遇到过一个人,能够像这样无条件地包容她所有的负面情绪。
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她身边,等着她哭完。
刚刚勉强收住的泪意如涨潮般。
又一次袭来。
许佳禾低下头,眼泪瞬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地往下落。
她紧紧咬着嘴唇,忍着哭腔,声音闷闷地问:“……有纸巾吗?”
柏梵正手足无措,闻言,立刻摸了摸口袋,想起自己平时没有随身带纸巾的习惯,顿时有些懊恼。
他动了动唇,低声道:“肩膀行不行?”
“……”
听到这话,许佳禾懵懵地抬起头,对上柏梵的目光。又顺着他的话,视线缓缓下移到男人的肩膀。
或许是平时有健身的习惯,纵使隔着白衬衫,也能瞧出那面料之下的双肩宽厚有力。
就同他在酒吧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
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柏梵主动倾过身子,将肩膀往前递了递。
像是被这一举动无意间戳中了泪腺,许佳禾垂下眼,顺势将脸埋进男人的肩膀,放声哭了起来。
这几个月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先是看错了人,四年的信任换来的只有一朝背叛;又迟钝地醒悟过来,自己多年的任性伤害了最珍爱她的父亲;现在又因为她的冒失和疏忽,将母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弄丢了。
……身上某处还隐隐作痛。
各种不好的情绪缠绕在一起。
许佳禾明白——
现在的她,实在太需要一个发泄口了。
男人的肩膀坚实而温热,如同一方寂静港湾。
什么也不用说,就只是那样默默地,同夜色一起,接纳着她所有的眼泪与脆弱。
她不再需要伪装,也不再需要故作坚强。
不知过了多久,许佳禾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揪着柏梵的衬衫,小声抽噎着。想到自己方才的模样,后知后觉地有些难为情。
殊不知柏梵完全没想到这方面来。
见她没有动静,柏梵摸了摸脖子,犹豫片刻,才试探着开口:“要换一边吗?”
许佳禾:“……”
许佳禾慢慢抬起脸,低头看了看男人身前被自己哭湿一大片的白色衬衫,又看了看他乖乖递过来的另一边肩膀。
两秒后,轻轻扯过他的衬衫袖子,胡乱抹了抹脸。
须臾瓮声瓮气道:“……谢谢。”
柏梵被她这霸道又客套的行为逗乐。
刚想说点什么,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她半跪的双腿,这才发现许佳禾的脚心不知何时被划了一道伤口,此时正一点点往外渗着血。
柏梵下意识握住她的脚腕,避免伤口同海水和沙子接触,声音里不觉多了几分紧张:“被什么东西割破的?”
许佳禾顺着他的话看向脚心,而后慢吞吞地指了指身后的某个地方。
“……这个。”
沙滩上每天人来人往,周边还有餐厅和酒吧。如果是一些玻璃碎片倒还好,要是生锈类的金属,少不了得跑一趟镇上的医院。
在看清那是个藏在沙子里的易拉罐拉环后,柏梵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轻轻将许佳禾从地上拉起来,而后背对着她蹲下,示意她上来:“走吧,这得赶紧包扎。”
“可是我还没找到怀表……”
刚刚哭过一场,许佳禾此刻鼻音浓重。单脚站立,身形微微摇晃。
见状,柏梵迅速起身扶住她的胳膊,低声说:“现在天色都这么晚了,一会儿酒吧和民宿打烊,就更暗了。”
两人说话间,沙滩不远处的一盏路灯应景地熄灭。
“你现在又受了伤,这样抹黑找,很容易漏掉什么地方。”柏梵的语调不急不缓:“先去包扎,明天我陪你一起找。”
“……”
见许佳禾似在犹豫,柏梵干脆换了种方式。手臂穿过她的膝弯,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民宿的方向走。
许佳禾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本能地抬手环住了男人的脖颈。
“……”
/
几分钟后,许佳禾房间。
柏梵将她轻轻放到床边,转身找出民宿房间里自备的急救箱,熟练地取出生理盐水和棉签:“可能会有些疼,你忍一忍,很快就好。”
许佳禾点点头:“……嗯。”
尽管已经提前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生理盐水触碰到脚心的伤口时,许佳禾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闻声,柏梵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清理完伤口,又用碘伏消毒,利落地涂上药膏,用纱布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柏梵掀起眼。
房间光线明亮,瞥见许佳禾脸上若隐若现的泪痕,他起身走进卫生间,用热水打湿毛巾,拧干,递到她手边:“擦擦吧。”
反正今晚在他面前丢脸不是一两次了。许佳禾也不扭捏,伸手接过温热的毛巾,一点点擦拭着双颊干涸的泪渍。
柏梵轻笑,转身将收拾好的急救包放回原处。
回来时,见许佳禾攥着毛巾微微失神,他缓步走上前,单膝蹲下:“好了,现在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一觉。明早我同你一起去找。”
许佳禾低垂着眼,点点下巴。
见她情绪低落,柏梵深吸一口气,尾音稍扬:“许小姐难道没有听说过《再见鹈鹕》的故事吗?说不定一觉醒来,怀表就自己回来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