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有特殊情况,丧葬白事中,主人邀请亲朋好友、里中邻居等观礼、助丧的请帖,以及客人赴丧时通名的‘丧刺’,皆为白纸。这也是‘白帖’使用最为普遍的一种情况。
能给当朝首辅递拜帖的,皆是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自然皆是‘红帖’。
张居正接过那张‘白帖’,问道:“是丧帖么?”
姚旷不语,张居正随口一问,并不希图对方回答,兀自看了,上书:
东桥之子,应天府顾峻,拜上。
却原来是故人之子!投帖之人是顾麟之子顾峻,说来顾峻只与张居正有一面之缘,真正与张居正关系相近的是顾峻的父亲——原湖广巡抚顾麟。
张居正五岁入学读书,十岁通六艺大经,是远近闻名的江陵神童,十三岁参加乡试,单凭他的年龄和声威,原有中举的希望,可是他落榜了,是当时的湖广巡抚顾璘拦了一下,他对监试官说:“此子将相才也,早些发达,原无不可。不过,最好是让他迟些,等到才具老练,将来的发展更是无可限量。”
顾麟试后特意邀请张居正入宅,告知他此事,并将自己的儿子顾峻叫出来,对顾峻说:“此荆州张秀才也,他年当枢要,汝可往见之,必念其为故人子也。”
张居正一生都十分感激顾麟的良苦用心,“在我年少时,思虑未必周全,然心感公之知,思以死报,中心藏之,未尝敢忘。”
三年之后,十六岁的张居正参加乡试,顺利中举。十六岁的少年举人,仍然是天才中的天才。若要类比普通人,那话就没法说了。
张居正与其父一同参加乡试,儿子中举、父亲落榜,直到张居正中了进士、点选翰林,成为国朝储相,张父考了七次还是没考上。
再比如范进中举,时五十四岁,仍开心得疯掉,张太岳年龄只有其三分之一。
那时顾璘正在安陆督工皇陵,张居正中举后特意到安陆去拜见他,顾璘很高兴,“耽误你三年时间,是想打磨你的心志,希望将来要做伊尹、颜渊那样的大才,而不是一个做少年成名的举人!”
并把自己腰间围着的犀带脱下来,赠给张居正,“这个送给你,日后你是要佩玉带的人,这条犀牛腰带就配不上你喽!”
在明代,一品佩玉,二品佩犀。顾璘显然是认为张居正的成就必在自己之上。此后,顾璘和张居正也成了忘年之交。
张居正见顾峻此帖,更是勾起昔年的回忆,顾麟已死,只余后人。当真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沧海桑田,只留一声叹息。
“顾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欲待酬报,奈何斯人已故,顾峻廉士血胤、无惭阀阅(阀阅:家世门第),我尚有荫子名额,不若给了他吧。”
姚旷不禁动容道:“古人异姓陌路,有同肥马衣轻裘,敝之而无憾,大人义气,真不愧古人,吾当拜其下风矣。”
这样的谀词,张居正听得太多了,姚旷算是个实在人,拍马屁的话说得并不精巧高明,张居正也不在意,想了想,方转头道:“明日下值,请顾峻上门……”对着烛光,才看清姚旷的脸,霎时间就将话语咽了回去。
姚旷脸上如开了六陈铺儿(六陈铺儿:古代指粮油铺)似的,经过一天的酝酿,青紫痕迹更是明显,张居正皱起眉头道:“怎么回事儿?找大夫了没有?”
姚旷不好意思的拿手遮挡了一下,见实在搪塞不过,道:“已经上过药了,皮肉伤,不碍事,也是我流年不利。”
遂将前日与王希烈偶遇冯邦宁的事情如此这般叙了一遍。
“我打听到了些事情,冯家在通州广置庄园,巧合地是,水源上头恰好是顾姓人家的土地。”这话点到了这里止轧,张居正弹指间就明白了其中的蹊跷,将盖碗重重地置于桌上,语气森冷道:“牵涉人命么?”
见张居正脸色实在不好,姚旷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艰难地点点头:“也不是斗狠杀伤。冯家一直想要那块地,顾家不卖,也不知哪个少调教的给出的主意,让冯家高价买下了顾家相邻的一块地,荒了一年,只在地里摆了些当年的新稻草。
结果当年顾家地里就闹起了包叶虫,雪白一片,颗粒无收。顾家儿子气不过,去衙门告状,说冯家稻草茎秆里有害虫甩得籽。
那冯家恃了势力,专一欺邻吓舍,扎害良善,眼里能有谁?衙门就因顾子空口白牙无凭据,反判诬陷,打了他二十板子。回到家医治不及时,一病死了。
他家父亲听说儿子死了,一口气上不来,也气死了,当晚顾妻就上了吊殉了情,只留下一个小女月牙儿不知所踪,就不知那位顾行首是否为顾家那女子?王子中说那女子琴音中有贪杀之气,想来此前必有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