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他拉住了我的手,顷刻间,我有些困惑。
“但是我武功不好。”我抬头想去看他的反应。
却只见他微微一笑,同时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后,我会教你最好的武功。”
他说完也还在笑着。
我时常觉得北冥很像月亮,月亮的光,时而温柔似水,时而冰凉如霜。
我很久没看过他这样笑了。
代鸢还活着时,他总是喜欢这样笑的。
想起代鸢,便想起她死去的那一日,漫天漫地的血泊中,她的长发倾泻如墨,她闭着眼,嘴角含笑,温婉得不似她平常的模样,她最美的样子是在她凋零的时候。
那时北冥的哀恸让我想起很多年前被灭门的那个晚上,因为我想在仇人走后,我也是对着我的亲人哭成那样的——
好像万物都失了意义,心里只剩下一片荒芜。
在看到他为代鸢哭成那样后,我便知道,再也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
所以,如今在马车上他这笑到底有几分真,我揣测不出来,就像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甘愿用那枚戒指来救我——
像这样重要的任务,为了防止泄密,千水阁一贯还会派别的人来时不时监视刺客的,也就是说,北冥早在楚钰通风报信前,他就知道我被抓了,如果他真想救我,又何必要等到我伤痕累累后才来?
除非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不是那个镯子。
他只是想考验我的忠诚,想知道我在绝境之下会不会背叛他。
我不知道我的表现有没有让他满意,我也懒得去计较,反正,我只要做最好的刺客就行。
我只想做最好的刺客——“鸢”。
我静静地看着被风吹起不停飘荡的车帷,帘外的风景一一闪过。
我忽然想起了楚钰,他最后看着我的时候,眼里分明有泪光。
其实,那两个字何尝不是对我自己说的呢?
05
青城派掌门人的中指,十七金。
霹雳帮副帮主的右耳,三十三金。
九毒寨寨主的双眼,一百金。
白骨教教主以及座下四大护法所有人的双手,五百金。
……
这几年来,我接的任务不多,但我的报价却越来越贵,甚至比很多其他甲等刺客都要贵,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和我从来不取人性命这个噱头有关,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是北冥让我这么做的,自从我当上甲等刺客后,我就再也没有杀过人了。
有时,我也会怀疑北冥是否有些不能被人理解的癖好,所以才让我不杀他们,只是为了能更好地折磨他们。譬如白骨教的教主在被我砍掉双手后,据说他被他的仇人掳走炼成药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平生作恶多端,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活该。
可是后来我又发现,其他甲等刺客接的任务都是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的,只有我是例外。
有次我出任务时,我无意发现了北冥竟然也在现场,但是他躲着只是观察,从头到尾并没有出场。
事后,我拿着目标的舌头回去向他复命。
像往常一样,他笑吟吟的,一副很惊喜的样子,对我说着和以前差不多的话:“阿昭,你干得很好,那老和尚连我都要忌惮三分,我本以为你可能还要些时日才能解决,但没想到你做得这么利索,你真的很厉害。作为奖励,你想要什么呢?”
我看着他,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开始觉得他笑着的样子比他冷漠无情的时候还要让人感到沉重。
而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我开口了:“我想做最好的刺客。”
然后,北冥的脸色冷起来,他双眉紧皱,不再说话,于是我们就此沉默。
后来,我又发现,原来我每次出任务时他其实都在暗处看着,他明明都知道我任务完成了,可是在事后他还是会假装不知道地问我具体情况,接着又一次问我要什么奖励。
而我想要的只有一个,偏偏这一个他永远也没有答应我。
他不信我的武功。
所以后来我拼了命地练他教我的武功。
所以后来箫魂那次刺杀的任务我替他去了。
据说箫魂是当前千水阁里甲等刺客武功最好的一个,而那次任务他得到情报说目标最近功法有所突破,他没有把握,所以他本来是要去跟北冥说他要推掉这个任务的,是我拦下了他——
“你赏金全给我,你一分不要,你图什么?”箫魂问我。
“千水阁里刺客之间不准打斗。”我不再解释,转身回去后便开始磨剑——
以前我怕我收不住取了目标的性命,所以我的剑都是钝的。
那把剑跟了我很久,那是它第一次开刃,森森寒光,削铁如泥,可惜我这个主人没用,我护不住它。
它开刃后没过多久便断了,不过在它断裂的下一瞬间,目标的头也断了。
被杀死的人血溅了我一身,但是那把剑始终没有沾上过一滴血——
北冥确实送了我一把很好的剑,故此我在想他后来看到我会那么愤怒,除了怪我私自做决定外是不是还有怪我把他送的剑弄坏的意思?
总之,他看到我的时候很不高兴——
他怒气冲冲地数落着我,而跪在地上的我不想同他辩驳什么:“是,属下知错,请阁主降罪,属下愿以死谢……”罪。
谁知道我话还没说完,胸中气血直直上涌,一口血便忍不住地喷出来。
跟着,我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后,北冥便以我受了重伤为由,向所有人宣告我以后都无法再进行任何刺杀任务了。
而其实我和北冥都知道,我的伤根本就没有什么后遗症,我没用多久就恢复如初了。
那时起,我终于明白,原来他不是不信我的武功,他只是不信我这个人。
他不信我,所以我每次出任务时,他都要去盯着我。
他不信我,所以当我成为千水阁里武功最高的那个刺客时,他反而要废了我。
他不会再信任何人,千水阁里永远也不会有第二个“鸢”了。
但他其实根本就不用弯弯绕绕设计那么多,因为我根本就不想成为“鸢”,我根本就不想做千水阁里最好的刺客!
不是吗?我从第一次便跟他说得很清楚了——
我对他说,如果他是阁主,我要做他手下最好的刺客。
是的,我只想做他手下最好的刺客。
他要刺客无情,那我便无情;他要刺客不取人命,那我便不取人命;他要刺客金盆洗手,那我便金盆洗手。
哪怕是他要我死,其实也只用他一句话就行,我不会反抗他的。
他永远不会明白,我要做最好的刺客,是我对他最忠诚的告白。
我从未奢求他会对我有任何感情,我只是想在他身边,为他成为最好的刺客,一个永远不会背叛他、让他伤心难过的刺客。
可笑的是,他从来没有信过我。
更可笑的是,我知道他不值得,我也知道我很傻,但我却从来没有一次感到难过——
这才是最令人难过的事情。
就算他下一刻要我去死,我想我也不会有丝毫的委屈。
曾经有人跟我讲,痛觉是为了自我保护,而我根本就感受不到他伤害我的痛楚,所以我连自救都不得。
所以啊,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又为了什么呢?
或许是,他长得太好看了吧。
从我见北冥的第一眼起,我就认定了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