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双早杂乱的思绪中搜寻出蛛丝马迹。
林单大婚的那日,直到深夜她的醉意散去一半,意识清醒又不似清醒时赧然。她跨下床去捡起一件衣服披上,一只手从床帷中伸出来抓住她的衣摆。
“做什么去?”
林双二指挑起层层帷帐往里看去,帐中人捂着胸口仰头看她,玉雕的脖颈般格外修长,白瓷的皮肤在晦暗中如同泛着一层淡淡莹光。
“叫人烧水来收拾。”
“不行!”沈良时连忙拦住她,“不能让别人知道!”
话落她就意识到说的不好,让人多心。
原以为林双会垮下脸,不想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床榻,问:“就这么睡?”
沈良时囫囵点头,林双也不再说什么,甚至关怀备至地给她倒了杯水,抱了床新被子,才又躺回被窝里。沈良时翻了个身背对她,又翻回去,看见她睁着眼,亮堂堂地盯着自己。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良时小声嘀咕。
“嗯?”林双挨着她,格外眷恋两人肌肤贴在一起互相熨烫的感觉,“什么?”
沈良时道:“别人知道了,少不了在背后指摘你,你还年轻,万一后悔了,没人知道,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说到后面她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眼睫快速扑闪几下。
林双没回答,搂住她拍了拍,道:“睡吧,不早了。”
这件事于现在袒露,会随着明日升起的太阳而一起公诸于世,沈良时把每一刻都当成最后,猛烈地呼吸着林双身上血腥和桂香混在一起气味。
“今日结局注定,我尽我所能为你再多做一些。”沈良时松开她,问:“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任何对江南堂的威胁都不能留,包括我。”
林双此时才明白她当时的话中深意。
“……那你要走吗?”
段寻风在她身后道:“身为贵妃,自当回宫为陛下分忧解难,不得有片刻懈怠,还请娘娘随末将即刻回宫!”
林双恍若未闻,又问了一遍,“你要回宫去吗?”
沈良时垂下头,几不可见地点头,伸手掰她铁一般锢着自己的手指。
“你看着我的眼睛,亲口和我说,说你愿意回宫去。”林双愈发用力,指节发白,在她手背上留下一排印子,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肩摇晃,颤声道:“沈良时,你看着我的眼睛,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滚烫的泪砸在交握的手上,沈良时的手滑脱,抬头时已经泪眼婆娑,哽咽道:“是,我愿意,我愿意回宫去,比起看着你死,我千倍百倍愿意,那你呢林双?你愿意让我留下来看着你们一个个死去,看着江南堂不复存在吗?”
她复又垂下眼去挣她的手,“放手吧,这样起码大家都还活着,不是更好吗?”
眼泪渗进指缝中,林双逐渐失力,无法再抓紧她的手,只能任由她从自己掌心中流逝,手掌和手背,随后是指根,滑出去的拇指和小指,突出的指节,最后是中指。
那枚戒圈却没有随她离去,落在林双掌中,带着主人的余温,咯着她。
沈良时逃似的,又好像风,卷离她的身边,林双向前追了一步,把自己绊倒在此岸,幸有林似蹲下身扶住她,才不至于摔得狼狈。
“沈良时!”
林双奋身,伸手向前去够去抓,被林似拦腰抱住。
“沈良时——”
她声嘶力竭,枉然地看着沈良时走到段寻风身侧,和林单、林散颔首示意,甚至转过来和邺继秋作别,唯独不肯再看她一眼。
明明泪痕犹在,如何能这般视若无睹?是否视若无睹,便能再不作思量,心甘情愿断舍离去?
林双难解。
林似搂着她瘫坐在地,意识朦胧之际见林似脸上也斑驳,她问:“你又为何而泣?”
语毕,两眼一翻,鼻息也停住,不知是死是活,只有口中絮絮不停。
你为何而泣?
“师姐!”林似又惊又惧,拍打她逐渐黑紫的脸,“师姐你醒醒!”
林单几步迎上来,手搭在她腕上,只觉脉象节律不齐,虚实不定。
“真气游窜,内息紊乱。”邺继秋自人群外走进来,拍开林似的手,飞快点下林双周身大穴,抓住她双臂渡过去一道能与之抗衡的真气,随后掌根拍在她胸口。
林双猛地呕出一口黑血,邺继秋掸了衣摆站起来,淡声道:“扯平了。”
“沈良时呢?”林双急速环顾四周,失去意识的片刻中,殿中已经空下去一半。
邺继秋道:“已经下山了。”
林双抓着亢龙站起身,别人拦她不住。
邺继秋道:“少白费力气了,难道你真要送上门去给皇帝杀吗?一个沈良时换江南堂无虞,皇帝已经格外开恩,你非要惹得他出兵才甘心吗?”
林双冷声道:“管好你自己。”
话音未落,整座宫殿剧烈摇晃起来,梁柱倾倒,屋顶塌陷。震耳的虎啸声传来,白虎跃入殿内,烦躁地刨地,紧接着向殿后跑去。
晃动仍在继续,殿中众人不得不相互搀扶才能站稳。
“是山心!”邺继秋脸色骤变,随白虎飞身而去。
恍如一盆水倾倒下来,林双扫过殿中角落,才发现先前各番缠斗,殿中一直少了一个人——镜飞仙。
她立即抓住林单,道:“山心出事,雪崩只在须臾,快下山通知百姓退到数里外。”
林单反抓住她,“你呢?”
林双道:“邺继秋一个人撑不了多久,我能再撑一刻。”
林单不作犹豫,道:“绛雪城外等你。”
“好。”林双轻而定地点头,又道:“师兄,还有沈良时,他们不知道这儿的情况。”
林单明白她的意思,随即转身带领一众弟子向外退去,林双飞身去追邺继秋。
一路畅通无阻抵达后山,落在山头一道冰门前。那门极厚,用雪山深处寒冰筑成,历经百年不减反增,此时中间破开一个大口,进出自由。一路走进去,负责看守的弟子尸体已经僵硬,沿途机关尽毁。
曲径通往深处,正是雪山格外重视的山心之地。
尽头是一处十步长宽的洞穴,冰做的天地四壁,无数宝剑插入地中,墙上嵌有明珠,光影折射将此地照得不分昼夜,此外洞中只摆有一张冰床,冰床上方开了一个眼,管中窥天。
“坠兔收光不见了。”邺继秋的心彻底凉下去,“是镜飞仙盗走的,这厮果然不怀好意。”
摇晃还未停止,仿佛是从深处传来的地动,整个雪山随之颤抖,远方积雪开始崩塌,涌向山脚。
邺继秋即刻盘腿坐于冰床之上,满雪横在膝头,倾力送向天穹。林双手中一转,双环作响,亢龙插进地里,她的内力随之注入地下。
时间一呼一吸中过去,不过顷刻二人都是汗如雨下,地动仍在继续,“轰轰”声不绝于耳。
邺继秋汗水浸透衣襟,他看了一眼林双,突兀道:“林双,匀一只手给我,我有办法。”
林双依言勉强伸出手,邺继秋一把抓紧了,将她整个人向外甩去,林双破口大骂,但跟进来的白虎已经咬住她的后领,飞速向外跑去。
洞口乍见天光,白虎将她直接扔入雪堆中,林双抓紧了亢龙,还想再骂几句,但雪争先恐后地灌入她口鼻和衣领中,她难以起身,被厚重的雪堆裹着向下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