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周的狏即身份被众人知晓,车齐国君才终于断了吃他肉的念头,多年以后,也终于断了追寻长生不老的念头,传位于桓牙。
桓牙掌权后,开始大肆侵略周边的小国,残暴地掠夺疆土、权力,待到他被人描述为“性情暴戾、毫不留情”,不再被称为“车齐幼君”时,方才再来到穹疆,准备将被自己亏欠了十年的知周接回车齐。
只因此时此刻,他的权力终于大到可以保护知周了。
*
惠京在禅房外与那两个壮汉相对而立,六目相对,却无只字片语,蛮不自在。
他见地上有被风吹落的经幡,随即起身朝禅林里去将它拾了起来,想了想,又将它装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喂!小子!”
刚捡起了经幡,惠京身后便传来了桓牙的声音。
他回过身去,发现桓牙正朝他招手,“你转告云渡寺方丈一声,知周即刻还俗随我归回故国。”
这倒也不算突然。
那夜桓牙将惠京送回遂愿坊,星辰铺了一路,点点滴滴倒映在护城河中。
知周原本就是带发修行,此时只是换上了常服,登上马车时,他脚踝上的伤痕现出,依旧触目惊心。惠京不太懂为什么他能够原谅桓牙,没过一会儿,桓牙忽而开口道:“小子,此前你提及穹疆国师,又在云渡寺捡经幡,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车齐君……”惠京斟酌片刻,同他说道,“车齐君已然得偿所愿,还望您不要再徒增杀戮。”
他的话,让桓牙听得笑了。
大抵是他实在稚幼,卖力谈判的模样令人发笑。桓牙说道:“放心,我答应你不会与穹疆开战。”
那就好。
惠京总算是放下心来,临下车时又看了知周一眼,只见后者静静地坐在桓牙身边,像是被夺取了灵魂的木偶一般。
许久,许久,他的模样都在惠京脑中无法消散。
此时夜空星辰漫漫,微风拂过,惠京立身在穹疆最繁华的街道之间,目送了桓牙和知周远去。
他的衣袖被夜风拂动,里面的经幡也随之飞落,兜兜转转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随后不久,惠京提衣走上了遂愿坊的楼梯,听得里面传来了算盘的声音,他以为是阿白回来了,推门才发现是阿黎在帮他算账。
“小公子回来啦?”阿黎用手帕擦了擦额角,对他笑道,“那个狏即跟他回车齐去了?”
惠京点了点头。
阿黎道:“唉,说起来,这世上已然没剩多少狏即了,这东西怕是快要灭种了。”
“为何?”
“狏即虽不分雌雄,均可生产后代,繁衍后代却十分困难。若要繁衍后代只能与狏即王□□,否则血脉污损,胎儿会逐渐反噬狏即本体。”
这……也就是说,知周只能够与狏即王繁衍后代,与桓牙不行。想着,惠京咳了一声,“知周与桓牙,倒也不至于……”
“小公子还年少,不懂这事。”阿黎说着搁下了笔,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要他们在一起,许多事情就会情不自禁地发生,如今只能希望他们能够克制自己,兴许那只狏即还能多活几百年。”
“这事车齐君知道么?”
阿黎吹了一下如意账本上的灰尘,“这,这我不知道。依照主子的性子,大抵也不会跟他多说吧。”
那知周……?
惠京妥善地放好了戒尺,却对此心怀愁绪。见他如此,阿黎劝慰道:“不过,小公子也不必为此伤神,那狏即不是傻子,自然也会有求生的欲望。”
这倒也是。
走回账簿前,惠京仔细看了一遍阿黎替自己算的帐,那些字迹、笔墨浮在纸上,逐渐地汇聚成了一个老头的身影。
他面对惠京笑得无比慈祥:“惠公子,老朽是账中仙,你想学算账么?”
这大抵算是惠京的某种天赋,当他非常想要学习某一样东西时,那样东西就会在他脑中幻化成人形,与他对话。
“后辈想学。”
于是只消一刻钟,惠京便学会了算账的要领。他转瞬拨动算珠,将剩下的账全都算了一遍。
整理完了账簿,惠京手搭在额前观察起了那尾白色的锦鲤,它背脊上有点点红晕,与阿白的衣裳相似。这尾鱼让惠京想起了阿白,他端起鱼食小心投喂,问:“这是阿白养的鱼?”
阿黎一愣,随后笑着颔首,“是。”
“难怪,阿白的衣衫也是照着它的模样做的。”
听了这话,阿黎打趣道:“小公子可不要把它喂太肥了,小心游不动水。”
这话说罢,惠京亲眼看见水中的锦鲤瞪了阿黎一眼。
遂愿坊如此相安无事好些时日,直到某一日,车齐的信使驱车过来,送给了祢上一封信。
不知那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东西,惠京趴在门沿偷看,只见祢上拆开信件在中庭借着日光读信,他眉头紧锁,又持信背手在庭中踱了好几步。
读完信,祢上若有所思地走来了遂愿坊迎客堂,朝差点被抓包偷窥的惠京略一招手:“走,跟我去一趟车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