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身上马,对身后人道:“走,去张延年府上。”
骑兵包围了张家各个院墙,不等刘彻撞门,张延年已然在门口等候谢罪。
刘彻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往里去。
张延年拦住了他的去路,“陛下当真要一错再错?此处是臣的府邸,陛下如此大张旗鼓,天下百姓乃至文武百官都在看着,陛下行差踏错一步,天子积威便尽数毁于一旦了。”
“你不必威胁朕,天子积威不在于此。朕十六岁登基,兢兢业业,开疆拓土,安定百姓,不过一风月私事,不至于此。”
“若是旁人还可以说是私事,可陛下要的这个人是霍将军的妻子,卫大将军与皇后的内戚。他们为陛下开疆拓土,朝中积威深厚,若叫他们知道臣子在前方浴血奋战,陛下却在宫中欺辱他们妻儿,岂非让天下人寒心,更甚将来招致难以预料的大祸。”
“陛下莫忘了蜀郡还有燕王……”
“燕王与朕乃一母同胞之手足,岂容你离间诋毁?”刘彻不耐再听他这些啰嗦,他今日已经打定了主意,势必将她带回宫中向她解释清楚。
他推开了张延年,张延年力气不及,被推倒在地,很快却又拉住了刘彻缠了上去。
“陛下,陛下三思啊——”
刘彻一边身上挂着一个巨大的人艰难前行,一边拉扯试图把他拽下来。“朕三思再三,你若再纠缠朕便让亲卫将你就地斩杀。”
张延年咬牙试图拖住刘彻的腿,“后宫女子千万,陛下视而不见何故纠缠此妇一人?抢掳人妻,囚禁宫中,与□□何异?”
刘彻似乎实在被他拖的厌烦,顿了顿,“她与你说朕对她有不轨之心?满口胡言!”
他皱眉看着张延年,“你可知道她是西域细作?她哄骗江充向我报信有重大机密招供,却趁我们放松之机打伤侍卫逃跑。皇宫戒备森严,她若是寻常女子,岂能逃出?”
听到这个答案,张延年愣了愣。的确,若真如这女子所说,皇帝将她囚于宫中,她一寻常妇人如何突破重重守卫逃出求救?
可是若她是细作,又为何要向他求救?他们素不相识,她为何笃定自己会因着一枚竹简去得罪皇帝救她出来?
刘彻见他信了几分,招了招手,几名侍卫走进了内院搜查。
程娇在暗处看着,见势头不对,一边加了闩锁,一边高声道:“陛下说妾是细作,妾百口莫辩。但既嫁于将军,便绝不做令将军蒙羞之事。此去宫中前路未卜,与其如此,不如妾自行了断,也好全了将军体面……”
屋内碎盏之声响起,张延年闻声回过神来。此事疑点重重,不能单凭他二人一面之词定论是非。
“陛下,臣断案多年,既有疑窦,不如暂且将人交给臣,臣审将夫人暂收御史府衙,审问过后定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对屋里的声音刘彻并没在意,他走进内院之后却将目光落在了另一个地方——那花棚用一排排木架搭起,上缠着金银花枝叶,下摆着一盆又一盆牡丹,炎夏时节,却开得艳丽夺目。未近前便能闻到一阵清冽的芳香,和着满棚的冰盆。
他收回目光,深色的眸子看向了眼前之人,“听闻张大人一向节俭,炎夏之日,大人自己尚不舍得用冰,若将冰盆放在这花棚里,可见张大人惜花之心。”
“若朕没看错,这是姚黄牡丹吧?一株十金,卿家这里的花少说也有千金了,品相又极好,是在何处购得?”
张延年目光微动,“陛下见笑,臣囊中羞涩,买不起此花,是一位故人相赠,臣将它移载过来,没想到便活了。平日臣不在家中,老母双目失明,唯一闲趣便在莳花弄草之上,故而珍重了一些。”
刘彻脸色稍缓,“卿为国尽忠,兢兢业业,朕明白你的心。不过此女背后牵扯重大,还是由朕亲自审问为好。”
“江充,把人带出来。”
张延年道,“陛下此举不合法度,既知有疑,必当交由御史审问推勘,再不然也是陛下钦点官吏,绝无人主动用私刑断案之理。”
“张延年,朕是君,天下臣民是朕的臣民,法度是朕的法度,还轮不着你置喙!”
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让刘彻失去了耐心,他给他几分颜面好说歹说,他还不知高低要与他谈法度二字?
然而张延年竟也分毫不让,“法有常,度有规,人君有纬,法度有经,经纬纵横方得长久。陛下此言有失,行亦不轨,臣冒死进谏,今日便是杀了臣,臣也不能让陛下带走夫人。”
他不哪儿来的力气推开了江充,拦在大门之前,“陛下若执意如此,便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
刘彻冷笑,从侍卫手中拿过弓弩,对准了张延年拉开,“好,那朕成全你,今日便让你的家人替你收尸买棺。”
“陛下如此,就不怕寒了在边疆为陛下浴血奋战的大汉将士们的心?”
大门骤然从屋内拉开,阿娇手持一柄烛台,尖利的铜柱抵住了她的喉咙,她冷冷扫过刘彻等人一眼,将张延年拉到了她身后。
“陛下,将军归来之前,妾哪儿也不会去。若一定要带妾走,那便带妾的尸首离开。”
再度见到眼前之人,刘彻的心不受控制地再度跳了起来,她看向张延年时他目光紧紧盯着,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每一个动作,他都如视珍宝。
可是等到接触到她那双冷冽的眸子,他又莫名地心慌,竟心生畏惧,不自觉地闪躲起来。
明明知道她不会真的伤害自己,看到那脆弱的肌肤被尖端抵住,他还是忍不住担忧。
“小心——”
“我知道你所求为何,跟我走,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你知道?”阿娇闻言几乎想笑出声来,“不,你不知道,陛下位高权重,贵体天然,怎么会知道一介深闺妇人所想?”
刘彻目光真挚,似是极为紧张。看着他这样的神情,她似乎更为厌恶,将那灯烛抵得深了几分。
“我不会跟你走的,陛下带着你的人先离开。等到将军回来,我自然会与将军进宫面圣。”
刘彻的心微微刺痛了一瞬,她不信他,却信那个与她毫无关联之人……
罢了,她对他误会颇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会在接下来的日子慢慢让她重新信任他。
他心中长叹了一口气,终是不忍,他低下了头转过身去。
“江充,走……”
阿娇看着刘彻远去的背影,伫立良久。直到手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张延年拉开她手指,拿过了她手中的烛台。
她回过神,这才看见张延年满身狼狈,一身官服满是灰白的脚印。刘彻身边的守卫蛮横,他自己又常年射猎习武,方才他们对他推搡捶打,他身上定是满身淤肿。
拉着他衣袖进了他房中,“伤药在哪儿?他们下手没轻没重的,若不及时消肿,明日浑身都疼。”
张延年似乎被方才的事情吓着,有些愣愣地,他在柜子里翻找着,抓了几个瓶子放在桌上。
她看他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还以为张大人多英武,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方才陛下面前那视死如归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药给我。”
张延年抓了一个药瓶给她,她扫了一眼,又气又笑,“这是你母亲的药,那个给我。”
她指了指他面前那个绿瓷瓶。
张延年却仍旧坐着,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
她敲了敲桌面,从席上起身走到张延年身侧。
她耳后的一瀑青丝随着微微塌下的肩膀滑落,轻轻擦过他耳畔、面颊,垂至他胸前。
幽香浮动。
“张大人,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
阿娇含着笑意,戏谑地开着眼前人的玩笑,那一双水眸却忽而对上正正抬起的男子锐利的目光。
“夫人从前认识张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