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明明语气平淡,可知府听着瘆得慌,他擦着额头凭空冒出来的汗,心里悔死了,表情像被纸糊住一样:“实情还不知呢,巡按大人。”
他后悔啊。
外间有点吵,这不正常得很么?
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非要问外面吵什么?
这下可好,沾上这桩麻烦案子。
皇上才钦点的三甲,正热乎呢,说不准这探花郎已经被哪个上峰给捉了婿。
明年又要京察了。
他这不是给自己找堵嘛?
也不知道捅了这位巡按大人什么忌讳。
这段时间,就算查到乡民私自填土为田没交税,他也只是点头记下,没当场发作什么。
今儿居然说人家探花郎不堪为官,那语气听着森然,叫人不寒而栗。
知府大人心里本还心存庆幸,过几日就能波澜不惊地送走这尊瘟神。
如此一来,怕是平静不了了。
男人勾了下薄唇,笑意疏淡:“贺某没记错的话,刘知府上次考核相当不错,‘器度端凝,才思敏练。查盘欺隐之弊悉清,赋税完纳八成,民生教化有方’,乡民有如此大怨,想必大人不会阻截上报到都察院吧?”
怎么连自己的考评都倒背如流!
这个考评,是他里外里花了两千两银子打点出来的。
该不会连这都查出来了吧?
知府冷汗冒得更多了,哆嗦着擦了擦额头:“自然不敢,自然不敢。”
“差人把诉状誊抄一份,我带一份回京。”
贺琛说完,唤了书吏进来当面另抄一份,折好收拢在袖中,转身离开值房。
空气中还残留着墨香,知府浑身瘫软,汗出如浆:“瘟神啊,瘟神……”
出了门,贺琛身后小厮翻了个白眼:“瞧那知府脑满肠肥的样子,要是主子你不提,那封诉状肯定不了了之,我看他就是个庸官!”
“慎言。”
“可是主子,你为什么单拿这桩案子做文章?是不是那新科探花真有问题?”
贺琛不答。
目光平视前方,神色淡而不明,只有手背微鼓的青筋,暴露他此刻压抑至极的情绪。
新科探花有无问题他不知。
只是——
抛弃前盟,见利忘义,不知廉耻,每一样都是他心底一触即溃的禁区。
另一边,莫玲珑回到了城东的家。
“莫娘子回来啦!”
还未走到门前,便有牙婆迎上来。
对方飞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捧着笑脸说,“上回小娘子说,想典了你家杂货铺子,老身一直记挂在心上,这不,有人诚心想买城东的铺子开店,我就想到你了。”
做牙行生意的,消息最是灵通。
她当然知晓莫家被退婚后,莫玲珑一时想不开上吊的事。
可她想着,万一呢?
万一莫娘子觉得丢脸,依然想着典了房子,另买别处住呢?
于是她跟着说,“上回你说想另寻一处宅子,我手里也正好有,价钱公道……”
“有劳。”莫玲珑笑笑,礼貌打断了牙婆:“只是不好意思,我这铺子不典了,也不要其他宅子。”
牙婆一愣,随即压低了声音:“莫娘子,老婆子见过的事多,你听我说,换个地方住好!赶紧再让媒人张罗,等你成了亲,这事就算过去了……”
瞧瞧,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街坊四邻都往这儿看,嘴里还不知道嚼着什么呢!
她一个父母俱亡的孤女,亲族也不在此地,怎么支应得了门庭?
还是尽早嫁人才好嘛。
“谢谢,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不换宅子了。”莫玲珑示意林巧开门,轻轻一步拦在牙婆面前,客气而疏离地说,“回头等我铺子要伙计的时候,定来找您。”
说完,门关上了。
牙婆吃了闭门羹,看着四邻打探的视线,嘟哝道:“还用伙计打发我?这种铺子用得着伙计嘛!”
门内,林巧又糊涂了:“可是姑娘,你之前不是说……”
怕人嚼舌根,没脸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吗?
莫玲珑知道,原身本来想着,自己要做官家夫人了,不好再抛头露面。
便去牙行准备把店铺典了,等拿到钱之后,另赁一处环境幽静的宅子,也好风光出嫁。
但人算不如天算,她万没想到,陆如冈上岸第一剑,先斩她这个意中人。
“铺子继续开。等以后……店里生意好起来,是该再雇伙计。现在重要的是筹钱。”
莫玲珑推开铺子前门,看街上游人如织。
城东是金安城里最热闹繁华的地段。
莫家的铺子正是这地段中的核心板块,前店后宅,上下两层。
在这种地方开店,哪怕只是卖点针头线脑都赚钱。
用来开饭馆不要太好啊!
穿过来这几天,莫玲珑旁敲侧击地从林巧口中打探到这里的人工和物价水平后,大致估算了一下重新装修铺子,加上厨房的投入,估摸着要花一百五十两银子。
在这壮丁平均月薪不过二两的世界,实在是一笔巨款。
莫家积蓄不多,唯有从陆如冈手里,把他榨去的油水,再统统要回来才够。
命运让她从这具同名同姓的身体里醒过来重活一世,她就要替她好好活!
先从回斩渣男开始。
一旁的林巧听糊涂了,她家姑娘是不是魔怔了,就这杂货铺还雇什么伙计?
莫玲珑眼睛透着明亮的神采,分外动人:“林巧,我要去趟上京,你守着铺子等我回来。”
林巧呆住:“……”
真去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