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未见一转眼我们家芃芃都变成大姑娘了,我都不敢认你了。”
罗隐像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包油纸裹着的松子糖,糖纸边缘还沾着未化的糖霜,递到陈湘行面前:“赶路回来的时候恰好路过卖糖点的小店,我想着两年功夫你的口味应当也变不到哪里去,就顺手给你带了点好吃的。”
陈湘行小口小口地嚼着嘴巴里的松子糖,莫名觉得眼眶发酸。
她的口味其实随了从未谋面的生父,偏爱吃甜,而非像尤姑姑以为的那样,喜欢吃湘地的辣。
“你娘的癔症……好些了吗?”
罗隐想到离开前就有些神志不清的妹妹,垂眸许久才小心翼翼问道。
陈湘行摇摇头:“师傅说娘这是心病,就算脉象正常,用的药也正常,只要心里面一日过不去那个坎,病就好不了,哪怕是神仙来了都没有用。”
罗氏从小到大就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因为爹娘宠爱、家境优渥的缘故基本上没受过什么委屈,可能前半辈子最大的烦恼就是倾慕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愿意娶自己。
结果罗家一遭被卷入通敌逼宫谋反这样的案子,她亲眼目睹爹娘惨死,沾了血的人头骨碌碌滚到自己脚下,罗氏没疯就已经很好了。
后面被陈振邦纳入府里为妾时她其实就已经有些浑浑噩噩了,只是后来她远离金陵来了登州后病情稍微有些好转,结果没几年的功夫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已经彻底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陈湘行引着罗隐进院,飞琼和漱霞刚想出来就被尤姑姑拦住了,找了做东西的借口让她们回房,随后她匆匆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到门口,垂眸领着二人来到罗氏房内。
屋子里最明显的就是一股浓郁的药香,罗氏坐在镜子前,正用一柄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自己的秀发,那如瀑般的青丝被她挽成了未出阁少女的模样,配上她那张几乎未曾变过的脸蛋,叫罗隐一时间有些恍惚。
“阿媛?”
罗氏手中的梳子“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她立马转身回头,看到罗隐时几乎是赤足飞扑进他的怀中,惊喜道:“阿爹?你怎么这么快就从姑苏那边回来了?”
罗氏兄妹的父亲罗慎和是在罗氏十四岁的时候去了一趟姑苏拜访昔年旧友,如今看来罗氏今日的记忆停留在了她最无忧无虑的少女年华,所以才会将年纪渐长的罗隐认作父亲。
罗隐的眼中露出一丝不忍,他学着记忆中父亲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抚摸上妹妹的脊背,抽动了一下嘴角沉声道:“爹想阿媛了便提早回来了,你在家可有好好听你娘的话,女红学得怎么样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
罗氏却仿佛没事人一般笑盈盈地拉住他的手,有些羞涩道:“我当然听娘的话了,只是盈、隐哥哥呢?他没有随您一道回来么?”
“回来了……”
罗隐突然背过身去,望着窗外又下起来的雨急促地喘息着,最后哽咽道:“过几日……他就来看你。”
罗氏欢呼一声,重新小跑回梳妆台前,拿着铜盒里素净的钗环首饰在自己发髻上比对了一番,最后嘟囔着又翻开下面的抽屉找着什么。
“娴娘,这些年来辛苦你照顾阿媛了。”罗隐长吸一口气,温声对尤姑姑道。
尤姑姑低头苦笑:“二爷这话实在是折煞奴婢了,当年若不是您和姑娘在人牙子的手中把奴婢买下来,哪里有奴婢的今日。再说了,奴婢如今这样的身子也就只能替姑娘擦擦洗洗,在家里做些烧菜做饭的轻松活计,其余的事都是湘姐儿一手操办的。”
罗隐的目光看向陈湘行,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觉得尤姑姑说的太过了些。
说是她赚钱养家,但实际上她们的吃喝用度都是陈府那边每隔几个月派人送的银子来维持的,要么就是徐家暗地里的接济,或者是师傅口不对心地免了她娘的药钱,也不能说成她一个人的功劳。
“芃芃长大了。”罗隐感慨道。
陈湘行抿起嘴,忍不住伸出手去拉他的袖子小声道:“舅舅,你这次回来会呆多久?我马上就及笄了……”
“应当呆不了多久。”罗隐有些歉意道,“我办完事后就紧赶慢赶地回来了,不过暗中一直有人在跟踪,所以我不能长时间在一个地方呆着,芃芃,你的及笄礼舅舅已经准备好了,过几日就提前送给你。”
他温柔地摸了摸陈湘行的头:“你爹不是要接你回金陵了吗?等舅舅忙完手里的事情后若是有机会,我就去金陵看你。”
“您要去金陵吗?那会不会太危险了点?”
陈湘行不安极了,罗隐如今算是通缉犯,金陵那边肯定有他从前的故交,到时候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或许那时候,舅舅不用东躲西藏了也说不定。”罗隐拍了拍外甥女的肩膀,“我也就是顺路回来一趟,再过三日就要走了。”
“这么快!”
陈湘行有些不舍,却又说不出让他不要去的话,只能倚在田庄的门框上,看着他轻车熟路地从旁边的筐里取出斗笠戴上。
她还是没忍住冲了出去,像小时候一样绞着手指,觉得自己明明还有好多话想要说,却不知道先该说哪件为好,只能闷声闷气地从最开始在林子里捡到薛珩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