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
嘉文郡王虽如期抵达汴京,却因舟车劳顿、积劳成疾,诱发了沉疴旧疾,只得卧病于景府休养。
兆宣帝闻讯,即刻遣太医前往诊治,诵读之责自然也就此免去。当此事最终确凿无疑地落在皇兄温晋仁肩上时,温初瑶心中那丝隐忧骤然升腾,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
她当即下令增派禁军护卫,层层拱卫祭典核心区域。饶是如此,那份不安依旧如影随形,难以驱散。她片刻未停,又命人火速传信给孟襄将军。
“公主,是否......太过谨慎了些?”贴身侍女林籁轻声问道。
整个祭典由公主一手操办,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尤其在人员调度上,更是反复推敲。林籁瞧着这铜墙铁壁般的布置,实难想象会出什么纰漏。
“小心驶得万年船。”
温初瑶倚在窗边,望着渐沉的暮色,只余一声轻叹,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凝重。
“公主所言极是。”林籁见状,连忙应声。
夜深人静,皎洁的月华倾泻而入,映照着温初瑶毫无睡意的脸庞。
她身着淡粉纱衣,临窗而坐,夜风拂过,衣袂轻扬,身影单薄得好似随时会消散。一股强烈的悔恨攫住了她——
竟是她自己,在顺水推舟之下,亲手将兄长推到了最显眼、最危险的位置!
盛祈年的话言犹在耳。
敌在暗,我在明,本就凶险万分。
慎王祭典,又逢端午,人潮如织,变数丛生。她虽已竭尽全力布控,可心底那份沉甸甸的忧虑与自责,却如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窒息。
摇曳的烛光中,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让她肝胆俱裂的画面。
前世,她死死抱着兄长已然冰冷僵硬的尸身,任凭旁人如何劝说,指尖深深掐入他华贵的蟒袍,滚烫的泪水混着未干的血迹,灼痛了肌肤,却再也暖不回他一丝温度......
思及此,悲恸排山倒海般袭来,温初瑶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汹涌而出,泣不成声。
门外守夜的林籁隐约听到内室传来压抑的呜咽,心下一惊,连忙推门而入。
“公主?”
她一眼便瞧见哭得浑身颤抖、几近脱力的温初瑶,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疾步上前将她揽住,“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仔细伤了身子!”
她慌忙取出帕子,轻柔又焦急地为她擦拭满脸的泪痕。
“我...我太蠢了......”
温初瑶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自责。
强烈的负罪感几乎将她淹没。
明明发过誓要护住兄长,却亲手亲手把他推到了刀尖上。
那时...为何不多想想,为何只图自己省事怕受责难?
“公主,您为何要这样说自己?”林籁听得心惊又困惑。
她与泉韵自幼服侍公主,公主的心事她们总能猜透几分。可最近,公主的言行举止,尤其是对太子殿下那超乎寻常的紧张,处处透着林籁无法理解的沉重。
转变似乎始于太子殿下回京之时。公主先是秘密联络孟襄将军,后又与那位大理寺少卿盛祈年多有接触......
林籁虽不知内情全貌,但从这些蛛丝马迹中,也能隐约窥见风雨欲来的征兆。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世上,再无人比公主更在意太子殿下的安危。
“公主,”
林籁试探着,声音放得极柔,“您这般伤心,可是因为...担心太子殿下?”
“嗯......”
温初瑶抽噎着,语不成调,“若是.....若是皇兄这次真的......”
“公主!”
林籁颤了颤,连忙打断这过于不祥的揣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自有万福庇佑,金尊玉贵,怎会有差池?事情尚未发生,公主何必如此苛责自己,提前忧惧至此?”
她紧紧握住温初瑶冰凉的手。林籁的话语恳切,带着侍婢全然的忠诚与对公主深切的心疼。
然而,这些安慰之词,听在温初瑶耳中,却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进她重生的灵魂深处。
前世,皇兄不也是这般「金尊玉贵」么?
可结果呢?
那场精心策划的刺杀,宛若最尖锐的嘲讽。
“算了...无事。”
温初瑶的声音嘶哑,努力地强装镇静。她抬手,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仿佛要擦掉所有软弱的痕迹。
“出去歇着吧,有什么事,立刻向我汇报。”
林籁见她了些稳住心神,心中巨石稍落。
她知道公主现在应该不想要人叨扰,于是道,“是。奴婢就在外面,有事,公主随时喊奴婢。”
寝殿内重归寂静。温初瑶独自站在窗边,望向那轮清冷的明月,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疼痛让她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一夜无眠。
-
翌日,天刚破晓。
宫中祭祀大典,公主的服饰自当恪守礼制,素净而典雅,不饰繁华。
上妆时,泉韵瞧着铜镜中温初瑶苍白憔悴的面容,尤其是那双明显浮肿的眼睛,忍不住低声问道,“公主的眼睛......怎么肿得这般厉害?可是昨夜睡得不好?”
“嘘......”侍立一旁的林籁连忙以眼神制止。
温初瑶只是失神地望着镜中那个强撑精神的自己,唇线紧抿,一语不发。
泉韵见状,心知有异,立刻噤声,只将手中动作放得愈发轻柔。
晴空万里,祭祀大典依序展开,庄严肃穆。
温初瑶的目光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须臾不离那道沉稳的身影。这过分的专注,连身旁的温舒雅都觉出异样。
温舒雅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探究和惯有的调侃,“你今日怎么回事?眼珠子都快黏到大皇兄身上去了。莫非......皇兄脸上有花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