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玄衍体格高硕,身负千钧之力,他一手护着傅棠梨、一手拨开人群,如同锋利的剑破开惊涛骇浪,笔直向前。
傅棠梨的手臂被玄衍抓得生疼,但她咬紧了牙,没有吭声,危急时刻,也顾不得避讳,紧紧地挨住了玄衍。
街道上愈发混乱不堪,玄衍自然无惧,但他身边带着一个女郎,却担心她磕碰到,他迅速察看左右,果断地拉着傅棠梨移到一处高墙下,那是高门大户的宅院外围,青壁高耸,长长的一道,十分坚固。
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周围的人流,双手撑住墙壁,将傅棠梨圈在其中,对她说了一句话。
周围过于吵杂,耳朵嗡嗡作响,傅棠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她看懂了他的口型,很简单,两个字。
“别怕”。
靠得太近了,他的手按在她的耳鬓后面,宽大的袖子垂下来,覆盖她的肩膀,而他的胸膛几乎要碰触到她的鼻尖,不知不觉间,他的气息已经将她环绕。
寂静山林中,积雪覆盖了白梅,乌木香微苦,似有还无。
无数人在身边奔逃、尖叫、来回推搡,而在他庇护下,独有这方寸天地,是安稳的港湾。
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
花灯挂在高处摇晃,不断坠落,光影明灭,而他的面容是如此英俊,逆着光,那刚硬的轮廓也显得柔和起来,仿佛仙人从云端降下,踏入凡尘,而此际恰好在她眼前。
只是,仙人的脸上有点不对劲。
傅棠梨“扑哧”笑了起来,她又露出了那种促狭的神情,咬着嘴唇,两个小酒窝忽闪忽闪的。
她踮起脚,抬起手,用袖子在他脸颊上蹭了一下。
光影过于凌乱,其实傅棠梨分辨不出他的神情,骤然间,他似乎受到了冒犯,身体都绷紧了,有一种锐利的气势压了下来,试图阻止她的动作。
果然,道长极好净洁,连旁人稍微触碰一下都不许,若是不管他,过会儿他自己觉察到了,只怕更要生气。
“糖。”她指了指他的脸颊,告诉他,“这里,糖。”
方才混乱中,傅棠梨手中的小糖人无意碰到了玄衍,这会儿,糖人丢了,却在玄衍的脸上留下了一块琥珀色的糖印子。
她有些心虚,手指头比划着:“我给您擦干净。”
声音太多太杂,玄衍听不太真切。
她又摸了上来,隔着柔软的衣袖,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在他脸颊上划过,黏黏腻腻,他闻到了一种味道,像是蜜糖,很甜。
他素有洁癖,向来不喜外人亲近,他本应阻止她的无礼,但或许是由于此间人声纷沓,如潮水奔涌,连带着他的心绪也混乱了起来,一时无法动弹,只能直直地保持着那个姿势,由着她去。
她又笑了,她的眼睛生得很美,盛满了此夜的月色和灯光,盈盈流动,他低头看着她的时候,好似窥见江南的烟雨婉转。
“糖。”她笑得有些狡黠,为了叫他听见,她抬高了声音,还不自觉地凑上来一点,“擦不干净,怎么办呢?”
她的呼吸拂过他的脖子,就像方才的小虫子从肩膀爬到这里,又咬了一口,痒得刺骨,叫他难以忍耐。忽然间心跳如擂鼓,血气沸腾着,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是的,怎么办呢?
无计可施,无法可想。只是安静的、沉默地僵持在那里,任凭身后人潮汹涌、喊声沸天,不动也不语。
……
过了很久、很久,京兆府调遣了人马过来控制局面,大队官兵持着刀和盾,压制住骚乱的人群,才渐渐把这一场骚乱平息了下去,那时候,地上已经躺倒了许多人,哀声不绝,到处呼爷喊娘。
听说是崇业坊那边施放烟火出了差池,烧着了几盏花灯,本无大碍,谁知道以讹传讹,居然引发百姓奔走踩踏,京兆府当差的官员十分不耐,还在那里大声呵斥着。
傅棠梨毫发无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若非道长,焉知我此时身在何处。”
玄衍略一低头,恰好和她对视。
花灯的烛火还在摇摆,远处有官兵策马奔驰,马蹄声急促,敲得人心跳加快。
他立即转过脸去,又恢复了清冷高傲的神态,傅棠梨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眼神。
傅棠梨不敢多做揣摩,方才的情形过于微妙,幸而并无旁人窥见,她此刻只能装做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环顾四周,多少扯出一两句话来。
“今日分明是佳节,却生此异变,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玄衍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将身形隐在高墙的阴影下,远远地望着京兆尹的那群人马,目光冰冷:“赵元嘉何其无能,区区小事,竟至于此,如何担江山社稷?”
这话明显僭越了,山野道士,竟然妄议当今储君,实为大不韪,傅棠梨只得当作没有听见。
她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轻声细气地道:“道长,脸上有糖……”
玄衍神色不变,拿出一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脸:“玩够了?”
“这情形,也没的玩耍了。”傅棠梨遗憾地摇头。
“回吧。”他扔了帕子,转身,示意她跟上。
目之所及,行人狼藉,树梢凌乱,月色佳期被辜负。傅棠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了,盼了许久,却不能看到焰火。”
玄衍闻言,回头望了她一眼。
花灯渐次熄灭,分辨不出他的神情,他的目光浸透了夜色,浓墨深沉,叫人心悸。
“怎么了?”傅棠梨无辜地回望他。
“不过一场焰火而已,有何难,过几日再叫你看罢了。”玄衍似乎笑了一下,但那笑容一闪而过,并不真切,他不再看她,目不斜视,负手而行。
那话是什么意思?傅棠梨也不好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