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因为傅悉的话。
还以为自己刚刚升起,又被轻易踩碎的那股得意。
陈致控制着自己的躯体坐下。
又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最终还是忍不住,指着沙发上的人大骂一句:
“你太无耻了!”
沙发上躺着的人,似乎被他的反应可爱到了。
长指捏着杯子,笑了好大会儿。
陈致真的要气死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傅悉,完全不想再看到那张脸。
转瞬,又听到沙发上的人说:
“你说,如果我私下联系你叔叔或者大伯,只把你悄无声息地送给他们其中一个人,会怎么样?”
陈致一愣,紧接着一股寒意顺着脊骨爬了上来。
他猛地转过身,对上傅悉的眼睛。
一时分不清,这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是不是盛着恶意。
但沙发上的青年,只是晃着水杯,轻声漫语:
“他们俩,谁都想坐上那个位置,对吧?”
“这时候,如果他们其中一人,拿到你手里的股份,就能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不知道你们陈家会不会有那种手段,让人稀里糊涂住进精神病院,或者莫名其妙就在股份转让协议上签字。”
“或者……”
傅悉看着陈致,轻轻扯起嘴角,
“毕竟,现在你离家出走。十几岁的小孩莫名其妙失踪或死亡,都是很常见的事。”
陈致浑身僵硬。
他不傻,相反还很聪明。
所以他很清楚傅悉的话是什么意思,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到底处在一种怎样的危险境地。
“你这是在恐吓我吗?”
陈致紧抿着唇。
“怎么会呢?”
傅悉朝他无辜地耸了耸肩,“这都是你们陈家的事,我只是个路过的热心群众而已。”
他笑道:
“只不过,无论把你送给谁,看来我都稳赚不赔。”
“不可能!”陈致冷声道,“他们才不会……”
说到一半,话尾却融在一片无尽的犹疑中。
如果真的不会……
那他现在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呢?
“你叔叔和大伯,现在都在着急找你。”
傅悉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说……他们的着急,究竟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危,还是……”
“怕对方先找到你?”
陈致喉咙一片干涩。
公寓里暂时安静了下来。
只有电视上还播报着篮球比赛的解说。
战况焦灼,解说员恨不得尖叫起来。
直到广告弹了出来。
这场录播中段。
电视购物推销员柔和的嗓音响起。
那股让人窒息的紧张,才稍稍散了一些。
陈致听着电视里婚戒品牌的推销。
推销员巧舌如簧,把金钱消费和至死不渝的爱情紧紧绑定。
让人一时分不清,是为了证明海誓山盟才要定这套戒指。
还是只要定了戒指,就能拥有如此美好真挚的爱情。
陈致拧开手边的水瓶,仰头灌了一口。
傅悉换了个节目。
他半靠着抱枕,慵懒地捏着遥控。
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危险言语。
他又闲聊般道:“知道我想干什么,还跟着我过来。”
“你嘴上说着不想让我报警,实际上不挺想回家的吗?”
陈致不说话了。
傅悉饶有兴趣的看他:
“你该不会……还想着用离家出走,唤回你叔叔伯伯对这个家的爱?”
“发现你离开了,所以反思自己的行为。”
“你闭嘴!”陈致骂道。
“等好不容易找到你,看到侄子在外吃尽苦头,愧疚不已。”
“不要再说了!”
“三人抱头痛哭,携手共进,达成大圆满结局?”
“你不要再说了!”
青年调侃的嗓音,带着调笑的话语。
加上父母死亡后压抑的悲伤、不满、愤怒。
还有刚刚感受到的恐惧。
所有的一切交缠在一起,瞬间爆发。
陈致一步跨出玄关,走进客厅,伸手捏住了傅悉的领子,吼道:
“他们是我的亲人,我有这样的期待难道不对吗?”
十五岁的陈致,是拎不起来傅悉的。
但青年却顺势坐了起来。
他挣开少年的手,站起身。
成年人的身高压下来,向来含笑的双眸全然冷了下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陈致,问:
“谁告诉你亲人就会友善和睦?”
“谁规定兄弟之间必须互相扶持?”
“谁说父母必须爱自己的孩子,长辈一定要爱护晚辈?”
“谁告诉你这些?他说你就信?和你签合同了没有?”
陈致被这人咄咄逼人的语气弄得一懵。
从第一面见到傅悉开始,这人一直是温和的。
所有锋芒,都掩藏在唇角浅淡的微笑之下。
连恶趣味都表现的极为委婉。
让人心中憋闷,却抓不住把柄。
但这一瞬间的傅悉,像是骤然撕破身上那层虚伪的壳子。
直白地露出他尖锐、冷漠的内核。
但只这一瞬。
很快,这些强烈的情绪,便像潮水一般褪去。
面前的傅悉,又变成了那个仿佛什么都可以包容的人。
似乎刚刚的一切质问都是幻觉。
陈致呆站在沙发前。
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他发现,他好像没办法反驳傅悉的话。
“可、可是我爸妈还在的时候……”陈致嘴唇嗫喏着。
傅悉坐回了沙发上。
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又带上了惯常的调笑。
口中说出的话,却冷漠至极:
“别总一口一个你爸妈在的时候。”
“现在他们已经不在了。”
现在他们已经不在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痛苦骤然从胸腔里炸开。
一路朝上,像一只大手,攫住陈致的喉咙。
陈致蹲下身,捂住了眼睛。
少年人连悲伤都是压抑的。
手指按住眼睑,堵住里面涌出的热意。
牙关死死咬着,一分一毫的声音都没有透露出来。
但陈致的确在哭。
得知父母去世的消息后,第一次真正的哭出来。
他蜷缩着身体缩在沙发前。
傅悉没有安慰,也没有戳破。
他甚至完全没有理会。
继续躺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着遥控器调着节目。
晚上,傅悉回卧室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自尊心作祟,他当真在玄关的椅子上窝了一晚。
傅悉不让他踏足别的地方。
他也不稀罕过去。
第二天一早。
天光亮了起来。
楼下传来一阵阵早高峰的吵杂声。
堵车的鸣笛。
路人的交谈。
生活的气息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涌过来。
陈致从椅背上睁开眼。
活动了一下僵硬酸疼的脖子。
他看向公寓客厅的窗户。
好像一直是这样,无论经历过怎样痛苦的夜晚。
但时间依旧会照常运转,明天依旧会到来。
傅悉起得很早。
正在洗漱。
人还待在洗手间里,一个又一个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陈致余光能看到,这人一边熟练地打着领带,一边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讲电话。
傅悉接第一个电话的时候,陈致忍着。
接第二个电话的时候,陈致依旧忍着。
等第三个打过来,陈致忍不住了。
他没好气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出门!”
傅悉挑眉看向他:“有事?”
陈致怒道:“我要出去上厕所!”
傅悉一愣:
“让你呆在玄关,你还当真连洗手间都不敢去?”
“不是吧?那么听话?”
陈致一瞬间,脸和耳朵都红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