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审神者并不是冷漠无情的人。
这种解释很有必要,因为即使他们是刀剑、是从刀剑之中经历漫长岁月诞生的付丧神,也会为前主的死亡而痛彻心扉。
但他们的审神者却能在面对刚刚逝去的生命时平静地提出应该如何处置。
有时甚至分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哪一方更像人类。
“嗯……说不定是那位警官先生太敏感了吧?”大和守安定尝试转移自家审神者的注意力,“毕竟是拆弹警察,集中注意力做精细工作肯定很累的。”
“是这样吗?总觉得不太像啊。”
真雪沉吟片刻,回忆起那片变来变去像彩色霓虹灯一样的色块,总觉得幻视某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场景。
但她很确信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人死都死了,还能创造最后一点价值、或者说抹去死人本身可能带来的潜在危险就是最好的结局。
更何况,杀人的那个也未必是坏人啊。
接过赶来的长谷部送上的温水,真雪轻轻抿了一口,尝试在脑海中复现那时的场景。
狙击发生得很突然,消音器的声音在喧闹的街道上并不算大,但她还是听到了。
她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时,意外地在那里看到了很清晰的长条人型。
那人起初还趴在地上,但很快起身,应该是手的色块飞速上下倒腾,转身离开。
可见人不逼一下自己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极限在哪,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经能精确分辨人型色块和建筑色块的边界了。
但很快,真雪意识到哪里不对。
一个杀手,身上会是这种明亮的气场吗?
放空般的白色中夹杂着沉稳的蓝,星星点点的红色在其间时隐时现,平和、稳定得不可思议。
但真雪也确信自己刚刚看到这个人时,有带着戾气的黑色在那个瞬间消退,迅速转变成某种纠结的复合颜色,随即又隐藏在蓝与白之下。
复杂得像一套168色马克笔。
可整体而言,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是比较正派的,甚至比那个打算替她当人质的人还要正派。
要不是警方不会做多余的事、松田阵平的反应也非常震惊,她真的会以为这人是警视厅派遣的狙击手、而那个炸弹犯正打算做危险的事于是喜提击毙。
所以,那个狙击手到底是什么人?
总不能是个热心的米花市民吧。
真雪差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赶紧把杯子放下以免呛到自己。
她蒙着眼睛、注意力也都放在回忆上,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加州清光正手舞足蹈地给压切长谷部打手势。
他先是五指并拢在自己脖子前划了一下,随后又指指自己的胸口,表情有些焦急。
长谷部不着痕迹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神迅速扫过自家不知想到什么隐隐发笑的审神者,眼神示意加州清光继续。
于是加州清光又双手放在眼睛前,夸张地比出眨眼造型。
“主公大人,”长谷部遂斟酌着开口,“您的灵视症状如何了,要不要去药研那里再做个检查?”
时之政府都把检测装置送来了,不用白不用。
“要不,吃完饭再去?”真雪下意识摸摸眼睛上的布条,觉得不急。
本意只是岔开话题的长谷部一怔,随后语气急迫道:“是发生什么变化了吗!?”
“应该算是好的变化吧?我好像能够分清建筑和人的边界了。”
“那么我现在去厨房看看,”压切长谷部将手中的盘子递给身边的乱藤四郎,起身要走,“晚餐过后请务必进行详细的检查!”
说完,人一溜烟地从庭院中跑远。
长腿部恐怖如斯。
真雪不解:“有这么重要吗?明明说要一段时间来着?”
她记得今天厨房不归长谷部管啊。
“当然很重要啊主公大人,”乱藤四郎不赞同道,对于审神者对自己并不上心这件事他也颇为心累,“就算一点点变化也不可以放过,要和我们说哦。”
真雪:……行吧。
反正做检查她只是躺着,就当是睡一下好了。
*
现世。
天色渐晚,街道被两边的店铺照亮,下班、放学的人潮在其间涌动,时不时有发传单的人或玩偶服人在其中奋力拉客。
衣着朴素单调的男人顺着人群方向前进,在街口转角处右手轻轻扶住肩上的吉他包,避免它碰到护栏边正在奋力挥舞传单的地下偶像。
差点撞上他的双马尾少女连连鞠躬道歉,男人回以一个微笑,随后收敛笑容,转身走进不远处地下一层的居酒屋。
这间居酒屋的地理位置不错,商业区临街的位置使它即使位于地下也生意兴隆得几乎满客。
老板看到他显然也很高兴,将手上刚做好的拉面放到客人面前,擦擦手就迎了上来。
“还是老样子,再加一份提灯。”
男人微笑着提出自己的要求。
老板应声离开。
店内的客人们各自享用自己的食物,偶尔有人将视线放在男人身上,看到他的衣着和卡在腿边靠着墙角的吉他包后又收回了视线。
看上去像是附近哪个酒吧的驻唱歌手。
还是没什么人气、郁郁不得志的那种。
没人有心情为别人的事情多费心思,带着吉他包的男人也一样。
他对周围热火朝天的氛围视若无睹,快速地吃完一整碗拉面,又拿起盘子里的两串提灯,先后塞进口中。
随后一手将包挎回肩上,顺手拿起盘子边摆放的纸巾按在嘴边。
与居酒屋老板擦肩而过时,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露出看似只是老板送走熟客的友好笑容。
大门关上,隐入黑暗的男人表情不变,上扬的猫眼中却流露出沉重。
左手手心中触感明显更硬的纸已经被攥得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