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倒霉起来,像刚从浴室穿出来的拖鞋,残留的水分粘在鞋底,粘住脚掌。
一踩一个脚印,粘得到处都是。
不仅如此,这鞋还嘎吱作响,提醒你这儿有水。
可要想找工具把鞋吹干,就还是得先往上踩。
比如现在——
夏兰筝明知跟主角攻来往不是好事,可包包还在检查室,想走却走不了。
陆严清牵着狗,被医生领过来坐下。
牵引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手背被勒出两道青筋,陆严清摸了摸边牧的头,目光落在夏兰筝身上。
“兰筝,来这里干什么?”
夏兰筝每次听陆严清念自己的名字,都像有羽毛从耳廓刮过,忍不住伸手揉耳朵。
“我养了只小羊,带它来做检查。”
边牧一脸严肃,蹲坐在他们之间,尾巴不受控制地撒欢。
尾巴尖儿扫到夏兰筝的裤腿,裤腿一下又一下地晃动,空气直往里钻。
夏兰筝挪了挪右腿,听陆严清问:“包包生病了吗?”
“包包……”
说着夏兰筝止住话头,他惊讶陆严清竟然知道他养了只叫包包的小羊。
原主和陆严清的来往不多——宴会上见过几次,通过楚林川见过两次,然后就没别的了。
两人的社交圈完全不同,陆严清从不和夏兰筝以及他的狐朋狗友往来。
不过朋友们见着陆严清是躲,原主不一样。他总巴巴地凑上去,似乎看不懂陆严清的眼色。
——浮于表面的温柔,对谁都礼貌客气,可眼底向来不含任何情绪。
夏兰筝又动了动腿,远离那只边牧,心想所以陆严清是怎么知道的?
陆严清把边牧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是林川告诉我的。”
见夏兰筝的表情变得更古怪,他“嗯”了声,带了点笑意。
“前不久林川说你在家里养了只羊,还给羊取了个奇怪的名字。”
夏兰筝的思绪已经完全跑偏了。
楚林川不是特别讨厌包包吗?讨厌的话应该闭口不谈,怎么唠到陆严清那儿去了。
听到后半句话他回了点神,反驳说“包包”这个名字一点都不奇怪。
陆严清用腿挡住想要往夏兰筝那边扑的边牧,重复着问:“包包生病了?”
夏兰筝瞅了眼小狗,并起腿:“余洋……你记得吧?”
陆严清不易察觉地扯了下嘴角,夏兰筝不敢再提这人。
“他送我一只羊,说是进口宠物羊。”
手指碰到个湿漉漉的东西,边牧正拿鼻子蹭他的掌心。刚才在幼儿园门口吃了两根淀粉肠,估计是有味儿。
陆严清捏住牵引绳:“Draco.”
边牧叫了声,立马坐正紧贴在他脚边。
陆严清又问:“然后呢?”
夏兰筝跟边牧对上视线,赶紧移开眼。
“上周认识个朋友,他说我被骗了,所以我带包包来体检。”
陆严清斜睨一眼:“喜欢宠物羊?”
夏兰筝扯着头发尖儿:“我……”
正说着,前台的电话响起来,两道铃声猝然响起,又猝然沉寂,夏兰筝吓了一跳。
他整个肩膀耸起来一瞬,直到有人从房间里出来,把电话拨回去,背才松懈下去。
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
陆严清没等来回答,垂眸见夏兰筝抓着凳子边缘,抓得指尖泛白,看起来好不可怜。
装的?
陆严清的唇角无声动了动,却见夏兰筝脸上浮出薄红,微张着嘴小声喘气。
刻意压抑着,仿佛没想让人察觉。
陆严清一顿,拧开没喝的水,冷不丁抵在夏兰筝的唇上。
“喝。”
饱满的唇珠被瓶沿挤压,像一颗被碾出汁水的樱桃。
陆严清没有再看,目光移向手中的牵引绳。
夏兰筝没跟他客气,大口吞咽。细微的动静从瓶口传来,陆严清再次抬眸,倏地对上他的视线。
夏兰筝推开他的手,唇上留着欲滴未滴的水珠,舔了一下:“谢谢,我对电话铃声有点敏感……”
陆严清难得怔了几秒。
边牧盯上他手里的水,呜呜叫了两声。
他回身往瓶盖里倒了些,放在腿的另一侧:“喝吧。”
两人都没再开口,只有边牧舔.舌的声音,啪嗒啪嗒的。
陆严清把夏兰筝的脸从脑海里赶出去,可人就在身边坐着,存在感不低。
他想起刚才的对话,自己的确意有所指。即使夏兰筝不回答,也能猜到答案。
一只品种并不名贵的宠物,对夏兰筝来说,食之无味,弃之却不可惜。
他们只接触过寥寥数次,陆严清却从他脑门上读出了复杂的贪欲。
他明明是备受宠爱的楚家幺子,却并不满足,渴望结交权贵。
不过从宛园那晚开始,他收起尖锐的针刺,露出柔顺、可任人抚摸的脊背。
或许是发现骄纵那一套行不通,又或者认为,世人喜欢懵懂无知的绵羊?
还真挺像绵羊,陆严清瞥了夏兰筝一眼。
胆子蔫儿小。
夏兰筝不说谄媚话时,嗓音不低沉也不尖锐,处在中间位置,像涓涓细流。
陆严清自己都没意识到,长期失眠带来的疲惫竟有所减少。
他很快收回视线,摩挲西装上的银色袖扣。冰冷、坚硬,映出些许夏兰筝白皙的脸。
那张脸被拉扯得扭曲变形,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过了好半晌,夏兰筝终于回神:“我不是喜欢宠物羊,事实上我连羊都不喜欢。”
陆严清抬起眼皮,对面的时钟缓慢行走。趴在秒针上的卡通橘猫身材短胖,耷拉着脑袋。
身边的青年说着他并不赞同的话。
陆严清松了口气,这才是他认识的夏兰筝。
夏兰筝瞄了眼前台的固定电话,声音慢悠悠地飘来。
“但我很喜欢包包,不想它因为人工干预患上先天性疾病。”
陆严清摸袖扣的手一顿,在心里默念的秒数忽然停住了。
夏兰筝的眉毛皱起来,上半身前倾。
这是一个有所不满的姿态,陆严清常在谈判桌上看见。那些合作方的态度明显,不用细想便知他们的真实想法。
可此时,陆严清看不透夏兰筝。
他问:“你在生什么气?”
“我讨厌被骗,”夏兰筝说,“以后不跟余洋玩儿了,他肯定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