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家宴,加之思及明年的这个时候,大房的怀霖与二房的沈棠都不在家(他们一个跟随父兄脚步去军中,一个远嫁后随夫君赴任),卢氏请示婆母后,将分席宴改为了铃兰桌。
席间几个儿子媳妇各领着孩子向老太太祝酒敬词。
沈老夫人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受完儿子儿媳孙辈们的礼,象征性喝完一盏酒后,便像往年一样,由卢氏扶着回了荣安堂歇息。
令宛有些诧异。老妇人回屋是为了让儿孙们得自在,为何大嫂嫂也借此离开了筵席呢?
陶氏见令宛呆呆看着婆子们搬了屏风到厅堂,眼风一扫,看姚氏不知何时也离了席,便立即端了酒过来,亲亲密密地和她咬耳朵:“娘是不喜吵闹,大嫂嫂则是因为大伯和大公子都不在,不免触景生情。”
也是,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么一个团圆日,妯娌们都有夫君孩子相伴,大嫂嫂心中伤情自是人之常情。
“那大嫂嫂她——”令宛刚想说“自己也去陪她”,手中冷不防却被陶氏递上了一盏酒。
陶氏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脸,眼神发亮,双颊染霞。她一边说这是上好的琼花露,一边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二嫂嫂,你可真好看······”
令宛:···不知道的还以为承恩伯府的小女儿是个多了不得的风月老手。
酒醉之人最是蛮横。
在陶氏的半劝半威胁之下,令宛无奈之下只得喝了小半盏,喝完后便示意陶氏乳母林妈妈去隔壁请沈六爷,好让他将这个小醉妇带走。
陶氏软软地依偎在令宛肩上。目光游离,神色颓醉,任令宛轻轻给她拍着背,顺气止嗝。
好半晌,陈圆圆忽觉肩头一湿。不及反应,就听得肩上的陶氏语声凄凄道:“二嫂嫂,你别看我,我现在很难看。过一会我就好了。”
说完伴随着几不可闻地啜泣声,身子也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陈圆圆心中一默。
前些时候听得卢氏讲过,说沈六爷的通房有了身孕,欲将其抬为姨娘,但陶氏不许。事情还闹到了沈老夫人跟前。
那通房据说名芳盈,是自小照顾沈六爷的家生婢子,亦是沈老夫人在他成年后准备的房中人。
沈老夫人一向疼爱陶氏,但子嗣问题却也由不得她胡来。
于是夫君婆母的轮番委屈下,陶氏一气上头,竟闹着要回娘家。亏得她身边的心腹婢女来告知了卢氏,这才避免了将夫妻问题上升到女子德行上。
卢氏说起这个时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不过就是个通房,即使生下个男孩,章仪也是他的嫡母。为着这个就和母亲、士衡置气伤了情分,平时的机灵劲都到哪去了!”
令宛知道,卢氏是真把她与陶氏当做亲妹子疼才会说出这番话。
可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情之一事,哪里容得下旁人。
陶氏之心说到底不过就如网络上那两句热门梗说的:“男女之间,谁先动心谁就先输了;谁要是动心得多,输得更是一败涂地。”
哪有什么错而言。
“咱们做女子的,得自己想得开。喜怒哀乐若都系于一男子身上,那也太对不起这朝晖夕阴、四时美景了。”待陶氏慢慢止住抽泣,令宛搂住她的肩,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
一屏之外,男子们推杯换盏,交谈言笑声晏晏。
有谁会在意屏风内一个内宅女子的哀泣叹息。又有谁会为了一个女子的哀泣叹息,而放弃这个封建时代给予男子的特权。
论现代年纪,陈圆圆其实比陶氏大个七八岁。多年的社会鞭打早已让她在男女之情上保持着一定程度的理性:无论何种情境,自己和自己的感受永远是第一位的。
改变不了这个时代的规则,那就顺势而为,取最优解。
陶氏闻言,怔怔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