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叔叔那种人而闹离婚,不值得。
几天后,法医出具报告,表示发现林年振在去世前一日内摄入降压药、复方感冒药、补钾剂和大量西/柚汁,由于后三者与他常年服用的降压药药效冲突,诱发急性心力衰竭和肾衰竭,最终导致意识丧失和死亡。
复方感冒药和补钾剂的来源均为粉岭中心的某医生诊所,但医生处方抬头的名字却不是莎薇祖父本人,而是邹琪琪。
遗嘱则经鉴证科鉴定,上面的落款签名也系伪造。
警方将邹琪琪拘留问话并搜查其居所。
既然伪造遗嘱无效,莎薇祖父的遗产将根据《无遗嘱者遗产条例》分配给配偶和子女。
粉岭的村屋作为案发现场,暂时仍不能住。莎薇的叔叔听闻死讯后当晚乘飞机返回香港,住进沙田凯悦酒店。
由于莎薇祖父走得突然,又牵涉谋杀,丧礼暂时难以安排。
不过叔叔似乎并不担心丧礼,他惯是嘴甜:“有家姐(姐姐)和大佬在,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别添乱就好了。”
他心里到底打着怎样的算盘,这么多年下来众人心里皆清楚,不过是为着体面,不戳穿他。
唯有莎薇冷笑道:“阿叔这说得是什么话?你也是阿嫲阿爷的亲生仔,丧事一点钱一点力都不出?让外人看了像什么样子?说出去,阿叔的脸上好看么?”
“阿薇。”母亲唤她道。
父亲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叔叔讪讪地笑道:“阿薇脾气真急啊,在钱上尤其急,我也没说不出钱。”
莎薇鼻子里“呵”了一声,笑道:“是,大家都知道,阿叔最大方,从来不抠门的。”
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分遗产的事莎薇叔叔一时也不好提起。
莎薇婶婶接力,笑道:“家姐这房子打扫得真是干净企理。”今晚三家人议事,是在莎薇姑姑的住处。
莎薇姑姑脸上惯没什么表情的,听见这话,也只是说:“还行吧。一般。”
婶婶笑道:“香港还是太传统,重男轻女,同是‘新界原居民’,只有男仔有权盖丁屋,女仔就不行。不然当年家姐结婚,公公奶奶(婆婆)也能出钱帮你盖一栋。”
莎薇的父母向来在钱的事上迟钝,听到这里还没听明白婶婶话里的深意,莎薇因从小家里被叔叔婶婶占便宜惯了,学得乖觉,闻言眉毛一抬,当即站起来道:“搞笑,当初盖我家的那栋屋,乃至我阿爸阿妈结婚用的所有钱,明明都是我阿妈出的!我随母姓不随父姓,不就是这么来的么?阿婶你现在三言两语说成是阿嫲阿爷出钱盖的,你想干什么?你们家平时每趟回香港,从我家搜刮多少东西走,还不够,现在房子也想分走一块?阿叔,你在澳洲做中介帮人买卖豪宅,做成一单几百万几千万入袋,你非要来拆我一个小小的屋企(家)?你还是不是人来的!”
“你一个小辈,这里哪里轮得到你说话!你是怎么说话的!”叔叔被她骂得脸上挂不住,气得也站起来,呵斥她道:“我是做房产中介的,你懂还是我懂?家姐、大佬,看清楚,虽然这栋房子只记了大佬的名,但是在祖地上盖的。这块地——”叔叔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文件,往客厅的红木茶几上一摔:“是祖辈留下来的地,算是老豆老母的遗产,按理应该有我一份。而且盖这栋房的钱,你们去查银行流水,都是从老豆老母联名的银行户口打给建筑商的,可不是从阿嫂的户口打出去的!”
莎薇父亲闻言,诧异地看着莎薇母亲。
莎薇母亲也有些懵懵的。
结婚盖楼已经是三十多年钱的事,具体的细节她已经不太记得。她忘记当初为什么没有直接把钱从自己的银行户口打给建筑商,她只隐约记得当时确实是公婆说服自己把大笔现金从银行取出来然后再怎样怎样,但具体的理由她并未放在心上……她那时一心想和丈夫结婚踏踏实实过日子,对公婆并没有设防,但现在看来,公婆的这一招棋,显然从一开始就饱含算计,是故意为之。否则,他们怎会特意把这种细枝末节告诉给小儿子知道?
公婆……狠狠地摆了她一道。
这些年来自己无论怎么尽心照料,公婆都似乎不甚领情,一味偏疼小儿子一家。原来从一开始,公婆就是打定主意要在百年之后从她身上吸血去贴补小儿的。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可真是深远呐……可为什么,他们明明有两个儿子,却只为小儿子“计深远”?
她嫁给了这家里不被偏爱的那个儿子,连累得自己也受尽了委屈……她看向丈夫,却见丈夫脸上似乎没有她那么愤怒。
她心里一沉。
她知道丈夫的那个毛病又犯了。那个全香港、全中国、全世界华人圈子里的“长子病”。
长子,无论做多少事都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偏爱幼子,却自我欺骗说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长子,被父母洗脑,天生以家族责任自诩,无底线地为了维护家族的表面团结而牺牲自己小家的利益,而丝毫不顾及妻小的感受。
长子,把兄弟姐妹当成自己最亲的亲人,却把同床共枕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当做外人。
莎薇也看着父亲。
看他会不会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当初母亲的上百万财产(现在房产价值当然远远不止)挖出三分之一给他那贪婪无耻的弟弟。
她看见父亲的嘴唇在抖。她看着父亲根本不敢扭头去回应母亲的眼神。
她心底泛起无尽的失望。
莎薇根本不敢去想母亲现在的心情:她的丈夫、她在这个家的依靠,过去不能捍卫她在这个家的地位,现在不能捍卫她的财产。
然后莎薇听见母亲先于父亲开口说道:“我没有异议。老公仍旧跟我住,等结案之后把里面物品清出来。房子让给叔叔处理,只要折价之后把我们应得的那一份给我们就行。”
父亲望向母亲的眼神满是感激。
母亲的双眼却是空空的。空,看向某处时却又好像有某种坚定。
莎薇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急得大叫:“阿妈,你疯啦?”
莎薇母亲没有回应女儿,只缓缓扫视小叔、弟媳、还有他们的三个孩子,幽幽道:“只要你们午夜梦回时,不心惊。”
莎薇的叔叔没有想到竟然这么顺利,几乎喜形于色,让人看不出他是个刚刚丧父的人:“阿嫂明白事理,真是再好不过。大家是一家人,和和气气,和气生财嘛!”
“是呀是呀,阿嫂真是大度。”婶婶在旁也附和着。
莎薇姑姑一家坐在旁边,一句话都没说,脸色铁青。
莎薇叔叔早已全家定居澳洲,无心留港发展,因此这次回港接收村屋之后便立刻挂到网上转卖,一心要将不动产换成流动资金带走。
虽然香港房市下行,但因莎薇叔叔自身是老牌房产经纪,既有人脉又巧舌如簧,兼之房子到手便宜,他很舍得打折,因此几天便脱手,套走300万港币。
这300万港币要在姐弟三人之间怎么分,哥哥姐姐不出声,他便一声不吭,只专心留意离港的机票哪天最便宜。贵的机票和便宜的机票之间价格差将近4000港币,一家五口人,那可就是两万。能省则省。反正回港时的酒店住宿从来都是哥哥姐姐给订的,不花钱。
怎知还没等他离开香港,粉岭村屋的新房主想改造房屋,欲将底楼的花坛填平,结果施工时挖出一具尸体。
经鉴定,这正是全香港七百多万人找了半年多未曾觅得踪迹的,所谓红衣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