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欲上前说什么，然而南风明灼抬手作止，官吏也就止足踌躇了两下，都退到了一旁的旮旯，隔远些。

南风明灼近来了点，怀藏脑袋几乎抵在他的心口，但她觉得他是没有心的，至少对她是没有心的，一丁点都没有。

暗屋子被人欺负的事、小城与他的床帏密语，交错出现在她脑海，一幕幕剜着她的心，也如同一只只的小嘴儿在旁边嘲笑，嘲笑。

怀藏垂着头：“你再低一点。”

话说出口，她记起来何时好像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于是泪珠掉得更快了。

须臾，等到他头俯近点，她咀唇靠近过去，伤感之极：“你为什么非要骗我呢，明明可以不用骗的啊，阁主。”

她重重啃在他了的身上，像是啃到了肉，又像是空啃住了衣服，泪水沾湿了他的衣。

南风明灼没有动，没有如昔日她出阁那次，作势欲打她。

那边听不见只能瞧的李大人目睹，赶紧过来赏了一掌，把怀藏送到黑暗里去了。然而，遭到南风明灼锐利了一眼：“你打晕她干什么？”

李大人满脸郁闷，咽下口唾沫：“她咬……”

“她说有话与陛下言，别再上刑，都要死了。”

“她的脸，——易容的？”

不多久，怀藏醒来，感觉嘴中十分的苦，残股药味。有人给她喂水冲淡了药味，舌间还是苦。昏前的记忆回占脑，她推开了身前的人喂水的腕。

冰冷的水泼了些在她的伤口，疼。但与她心里的那感受比，仿佛只是被羽毛拂了一下。

拖着身子挪到旁，她抱住一根槛木，此实物此刻能成她心里的支柱。

阴影中狱卒服看不清脸的男人与她轻语:“待会儿皇帝来随便你说什么话，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掂量清楚。”

然后扫视身后一眼，搁下水碗在地面，起身出了牢房上锁，再如一个寻常的狱卒离去，逐渐消失在了甬道尽头的黑暗。

怀藏趴在木槛上呜呜哭泣，仿佛幼年的时候。那时候她总是哭的，不知为什么，她好像天生就是比平常人爱哭，一丁点的事就能红眼睛，真的是一丁点的事。

以前，她也诧异过为什么别人不哭。慢慢她再不怎么哭了，因为好像哭没有用，除了阿娘，世上真的没有人在意她。

可是，南风明灼总让她在哭，忍也忍不住。

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是阁主，为什么要是他？一而再，为什么又喜欢了这个人？他把她，就是当路上的消遣罢了，根本没用过真心，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倘若，他是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直白与她说就是，反正她也抗不过，都能如他所愿的，为何非要骗她，让她又这般伤心。他是没有感情的冷血蛇么？

她都已经把他忘了，他又来骗她。如果他不说喜欢她，她也可以不喜欢他的。怀藏抓着槛木哭了很久，停停歇歇，身体支撑不住又昏厥了过去。

再醒来仍是有人给她喂水，不过睁开眼光影明亮，身坐在一张大刑椅上面，四肢皆为铁镣所束。

她还看到了南风允烨与南风明灼站在一起。

不能看到南风明灼，甚至见一眼耷拉下头，想想都眼睛泛酸，于是她谁都不看了。

“你不是有话与朕说？”南风允烨隔着一丈多远与她说话，目光冷峻。

怀藏缓缓抬起头，瞧了南风允烨一眼，才记起来前面有个狱卒与她说过话。顿了颇久，泪珠子忽往下掉。

掉得南风允烨居然绷不住硬心肠，怒怒地背过身，“你哭什么，现今知道怕了，原来你竟是个杀手，朕说怎么那样邪气！”

“我不怕，只求一死，不过是想最后见你一面。”

怀藏不知道回什么，真假掺半地讲着，“虽然奉命刺杀，但我根本没想过要杀你，否则那日怎么能耽搁那么久，我六岁练剑，剑很快。”

“见到朕你想说什么？”南风允烨忆了忆那日的光景，返转了身但仍威严着面。

怀藏又顿了颇久，委实没一点话想对南风允烨讲，如此顿着顿着，又陷入了自己不好的情绪，然后就有话讲了:

“我长这么大，没什么人对我好，对我好的人，我就喜欢过你。但是你却把我赏赐给别人。我很讨厌南风明灼，很讨厌，他对我比所有人都坏！但我还是不想杀你，我一直都喜欢你。”

她的话中摻着不是想对南风允烨说的话，说到触动处泪如雨落，却仍能以实话收尾：“要不是家里的人被要挟，又怎么可能对你出剑呢？”

“谁抓了你的家人？”南风允烨眼神中的凝峻融了些许，语气也有所缓。

“我不能够说，说了他们就没命。”

“那你让朕来听什么？”

“就想说、我喜欢你啊，除了你，我就没喜欢过别人，可为什么你要那样对我。我以为你是真的对我好，信你，就跟小时候我信阿爹一样，可是你们转头就把我给卖了。要卖，为什么要对我好呢，我不明白。”

瞧着怀藏泪水潸潸，南风允烨犹豫了下，上前拭去她的泪：“你自废掉武功，朕就带你离开。”

怀藏洒泪的眼眸缓缓抬起，当中的变化仿若幽暗的岩洞，斜射进了极少的微光：“我动不了，使不出力。”

闻话，南风允烨抚摸她的颊，边思索了会儿，意先命人打开她的锁镣。旋目略瞧，周旁只有南风明灼，不欲让南风明灼做这种狱卒的事，他便开始唤:“来人！”

然而忽然有仓促的跛脚声赶来，李大人跪在南风允烨跟前，形容慌乱，放下捂鼻的巾帕：“陛下，前面、前面走水了，出道被封死，臣知有条暗口可通外面，赶快走吧，就恐来不及！”

短短说话间，已有烟子飘进来。

雍容华贵的南风允烨登时色变，瞧了怀藏一眼，对李大人怒吼:“钥匙呢，快把她铁镣打开！”

“是是！”李大人不磨蹭，跛腿到挂钥匙的壁前取下一串，跛到怀藏刑椅前，有点哆嗦的眨眼把她手脚踝的束缚都解开。

然而接下来又面临了个新的问题：谁背怀藏。

南风允烨不可能背她。九五之尊，难放下身段。再者，怀藏是个杀手出身，背她就等于是把脖子交给她，想想他心有点慌。

他也不能让十四弟背。纵使怀藏跟过南风明灼，他把赏赐的人又收回来，让南风明灼背着，他厚颜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纵使南风明灼不劝阻他留一个刺杀过他的女人，南风明灼身上的伤势也根本背不得。

但李大人个子猥琐又腿跌伤，背着试了试，不行。

在南风允烨皱眉踌躇时，南风明灼出口劝促：“陛下万金之躯岂能为个女人犯险，天下美色多的是，何愁再觅不到可意的？”

听到这句话，怀藏眼睛又酸了往下掉珠子，而后就见南风允烨似艰难下了决心，挑起她的下颏，手指摩挲颊腮，“谁让你是个刺客，怨不得朕了，下辈子朕必好好待你。”

放开了手，他明明是走，却还表出一副痛苦艰难，走了之后，又是连头都没回。

随着他们撤离，呛人的烟在刑房中侵漫。

突然方寸的室内发出一声“扑通”响，是怀藏摔倒在了地面。

她想要凭自己的力量爬出去，跟在他们身后，然而爬得太慢，只能看着他们几个浸淫在烟色里，连影儿都没有……

怀藏趴在烟子中呜呜哭泣，吸进了烟子，猛地咳，可她还在哭，还在爬，直到爬不动，渐渐昏迷。

那一刻，她感觉有人用湿巾子捂住了她的口鼻，把她抱起，接着是急遽的脚步声、挪石头的声音、人与人说话的声音。

然后她真的无知觉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