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子爱琴如痴,”我垂眸盯着杯底沉淀的桂花,“只怕随意错弹的曲调,反倒亵渎了他心中的清音。”话音未落,玉簪子坠地的脆响惊得众人一滞——小莺手中的团扇不知何时已滑落,她睁大眼睛望着我:“阿妍这话...怎的像是与周公瑾极熟稔的样子?”
茶席瞬间陷入死寂。我慌乱间打翻茶盏,褐色的茶渍在月白裙裾晕开,倒像是突然漫上心头的慌乱。好在阿桃及时打圆场,娇嗔着戳了戳小莺额头:“整日就你眼尖!阿妍不过比咱们多懂些音律,难不成还能藏着什么秘密?”
众人的哄笑重新漫开,可我的指尖还在发凉。偷瞥窗外摇曳的竹影,忽然想起前日竹林里,周瑜俯身校正我指法时,发间龙涎香混着松墨味将我裹住,他说“此曲当如清泉过石”的声音,比此刻席间所有的笑语都要清晰。
我提议说不如我来为大家奏一曲吧,藏在琴弦间的心事,大抵只有真正懂曲的人,才能听得分明。
直到阿父出征,被吕布活捉的消息传来,我跌跌撞撞跑过回廊,绣鞋踩进晨露未干的草丛,凉意顺着脚踝爬上心口。议事厅的门虚掩着,父亲常坐的檀木椅空着,案头的兵书被风掀开,露出夹在其中的半阙琴谱——那是前日周瑜与我推敲的新曲。
“已被押往濮阳...”管家沙哑的声音刺进耳膜。我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眼前浮现出父亲抚须大笑的模样,又想起昨夜他还笑着说等开春要为我办场琴会。檐角铜铃突然剧烈摇晃,震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手中焦尾琴突然变得千斤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扶住我的肩膀。带着松墨香的广袖扫过手背,我猛地抬头,撞进周瑜染着忧虑的眼底"女公子莫忧心。"他说话时广袖还沾着晨露,白玉冠下的碎发凌乱地贴着额头,显然是匆匆赶来。
我攥着帕子福了福身,强压下喉间的哽咽:"多谢周公子宽慰。只是父亲不在府中,不知您此番前来..."
周瑜闻言挑眉,唇角勾起熟悉的弧度:"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不是吗?"他伸手替我扶正歪斜的步摇,指尖擦过鬓角时带着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他这话的意思是,他是为我而来,因为担心我,在这风雨欲来的时刻,他没有避嫌离去,反而坚定了朋友的身份。
"是,我们是朋友!"我突然笑了,眼眶却微微发烫,连廊下的铜铃都跟着清脆作响。平日里藏在琴音里的心事或许见不得光,但这份坦荡的情谊,却比任何承诺都更让人安心。
"只是这种事情,恐怕你也帮不上我什么。"我别过脸去掩饰眼底的潮湿,声音却不自觉地轻快起来,"若是父亲真有个好歹,我..."深吸一口气,望着灰沉沉的天际,"家中只有我和两位姨娘,必然流离无依。"那时的我尚不知,这句叹息竟成了谶语——不过几日,父亲虽从吕布手中归来,却终究没能躲过曹操的毒手。
咸涩的泪水漫过眼眶,眼前的廊庑都晕成模糊的黛影。直到带着龙涎香的指尖擦过鬓角,我浑身如遭惊雷劈过,攥着帕子的手剧烈颤抖,几乎要将丝绢绞出碎痕。晨露混着他衣襟的冷香涌进鼻间,惊得我踉跄后退,后腰重重撞上朱漆廊柱,喉间翻涌的呜咽化作乱撞的惊鹿,撞得胸腔生疼。
"我已向袁扬州请命去居巢。"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我泛红的眼眶,"听闻皖城为桥家世代所居之地,我可以送你过去。"
"公瑾..."我别开脸,不敢看他眼中流淌的关切,发颤的声音却出卖了所有心绪。他的手还悬在半空,广袖垂落如流云,玉冠下的碎发被风掀起,在晨光里明明灭灭。原来那些藏在琴曲里的心事,他早已知晓;原来隔着半座寿春城的奔袭,从来不是偶然。
檐角铜铃突然叮叮当当,惊得我睫毛剧烈颤动。满心忧惧与悸动搅成一团,像琴弦突然走了调,不知该如何接话。若此时伸手触碰这份温柔,是该紧紧抓住,还是该因父亲的危局而推开?
“公瑾多谢你,我知晓你琴音中有大志,此一去,我且祝你扶摇九天”我一直都知道寿春困不住他,他身在寿春,可心在别处,他的心在更远大的地方,可我无法陪他仗剑天涯,便只能遥祝……
周瑜忽而轻笑,伸手将我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带着常年抚琴的薄茧,却烫得人眼眶发酸:“你总把我想得这般磊落。”
他把我送到皖城,临行前,他骑在马上,风吹动他的披风,他道“未竟的曲子……若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