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教她蛊术,也曾在神明的见证下共同起舞,花前月下,他们乘着蝶桥,策马度过了广袤的天地。两人每日同榻而眠,呼吸相闻。他本可以立刻对她下情蛊的,却拖到了现在。
但那原本似有似无的隔阂,突然在这一刻裂开深渊巨口,将他们二人隔绝在不同的世界中。
一颗逐渐下坠的心。
庄九黎:“是我做错了吗……?对不起。”
他缓缓蹲下身,像只受伤的幼兽般捧起她颤抖的手,将泛红的脸颊贴上去。
庄九黎将脸埋进她掌心:“夫人,对不起,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温萝芙猛然惊醒。
在场如果有一个人能让她发泄,能接受她的发泄,可能只有庄九黎。
她清楚这一点。
于是她这样做了。
但是庄九黎没有生气。
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还要哄她?
她有些恨庄九黎无知的善意与恶意,恨自己方才的迁怒,恨这副羸弱的身躯无法杀出一条血路。恨这荒唐的处境……恨这片将她带到这里的天地。
对了,她要尽可能的不激怒庄九黎,因为证据在他那里。他喜欢拥抱,拥抱可以安抚他。于是她换上温柔神色,蹲下身抚上他泛红的脸颊,顺势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肩头:“对不起,我刚刚是不是很凶?你没事吧?”
所有的恨意最终都化作肩头细微的颤抖,和一滴滚烫的泪。
一滴滚烫的泪突然砸在庄九黎手背上。
他看见这滴泪,茫然地眨了眨眼。
被打那一巴掌时,庄九黎并没有觉得很痛。
他不明白,为何她得知被欺骗后不愤怒,只余悲伤。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她打了他后还会伤心。
怎么办?他让她哭了。
他不想看到她悲伤的样子。他会心疼。
果然还是应该尽快对她下情蛊的,那样她就会对他笑。
都怪那个暗卫。
他心底又涌起一股隐秘的欢愉,渐渐地燃烧出一种欣喜若狂的滋味。
她连生气时都只看着他,连眼泪都只为他而流。那个半死不活的暗卫算什么东西?
她的情绪依旧还在他那里,她在意的果然还是他吧?
“没关系。”他手忙脚乱地去擦她不知何时落下的泪,“夫人难过的话,可以再打重些。”
——我一直以来都在骗你。我只是在演戏。
——我不是和亲公主。我真正的名字是温萝芙。
——我想离开。
和以往的很多次一样,温萝芙咽下了这些未竟之言。
温萝芙:“哪有人挨了打还往上贴的?”
庄九黎仰头看着她:“可是你很伤心。你惩罚我吧,不要再伤心了。”
“只要能让你好受些,怎样对我都可以。我不怕疼。”
听完这话,温萝芙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是吗?——那我们回家吧。”
冬雨悄然而至。
冰凉的雨丝开始飘落。冬日之雨,当真寒冷刺骨。南诏的冬天从不下雪,这雨却比温萝芙生命中感受过的所有的雪更寒冷。好像心也逐渐被冻住了。
林间的血迹被渐渐洗刷。
……
暗卫被拖到皇宫治疗。
那些信件被妥善的放在一个匣子里。
三封出自她手,余下的都是伪造。
刻意临摹的笔迹,多次练习的草稿,一点点地揭露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从始至终,她寄出的信都没到过素月手里。
温萝芙一封封翻着,全身的温度渐渐冷却,心也在不断地下坠、下坠、下坠。
是素月早已遭遇不测,还是有人从一开始就不允许她和外界互通消息?她知道暗处盯着她的不止这个昏迷的暗卫,可十七是唯一明面上和她交流的人。
她必须见到十七,必须当面问清素月的下落。
可此刻,那人还昏迷不醒。
“我看了那暗卫写的信。”庄九黎递来一封假信,“只是不懂,你为什么用‘温萝芙’这个名字?”
他眼中映出温萝芙瞬间苍白的脸。
一瞬间,她的耳畔响起尖锐的嗡鸣。也对,他既然发现了信件是伪造的,又怎会猜不到“温萝芙”与“赵长宁”并非同一人?庄九黎是真的毫无察觉,还是早已洞悉一切,却在等她自白?
“夫君已经读过这些信了?”她反问,指尖攥紧裙角。
庄九黎点点头,那双眼里却没有半分猜忌,仿佛还在为她受骗而难过。
甚至,他担心着她,并流露出一丝心疼:“我给夫人换个更可靠的送信人可好?”
他只是如一张可以肆意泼洒的白纸一般。清澈见底、天真无邪。这件事甚至并没有在他心上书写出任何怀疑的笔墨。
温萝芙想,她果然这一辈子都无法理解庄九黎这样的人。更甚,他们一生都无法相互理解吧?
到这地步,他仍用这般温柔的眼神看她。
真是好骗。
若他明知她是冒牌货却甘愿挨那一巴掌……她伪装居然如此成功?难道他真的喜欢她吗?即使她一直以来都是以假面对他,即使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真实的样子?
暗卫十七生死未卜,新的监视者虎视眈眈,两国邦交的砝码压在她肩头。她不想死,但是,但是——
她是为何要坚持至今呢?
这一切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