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
是娅莎,南诏乌蛮的少女,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娅莎挽着她的手腕,笑声清脆。她眉眼舒展,是她从未在他面前展露的轻松。
那是谁?
是和尚,本该六根清净的佛子,却与她似有旧缘。和尚唤她温姑娘,而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那是谁?
是沉默如影的男人,与她在月下低语。她递给他信笺,两人指尖相触,庄九黎的几乎要释放出蛊虫噬尽那人的骨血,可最终只是收敛了周身四溢的毒。
那是谁?
竟是他自己,暗处窥影,形同魍魉。
恨不能剜双目,免见她顾盼流辉;又恐自盲后,再难窥其笑靥。
他多想剖开胸膛,把跳动的心脏献给她,可他的神明,似乎不需要他的爱。
她的温柔从不专属于他,原可遍施众生。
温萝芙没有回答他的同游邀约。
“刚刚的男人是谁?你们在做什么?”庄九黎最终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温萝芙:“那是我的暗卫,我在给家人送信。”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她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庄九黎的心稍微放了下来。
“原来是暗卫。”庄九黎点点头。
他确实很容易被哄好——因为他没有暗卫,因为他足够强大,因为他从未需要过别人的保护。
“我会保护你。”他执起温萝芙的手贴在胸口,银锁下的心跳平稳有力,“不需要暗卫。”
温萝芙轻轻抽回了手:“就算你能保护我,暗卫也是有存在的必要的。”
庄九黎:“我不是怀疑你,只是看见你和别人说话的样子,想着你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心里难受。”
“我又何尝不是?”温萝芙反问道,实则她虽然难受,却只是怕自己露馅,“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成为现在的你,不知道你在南诏国度过的日日夜夜,不知道你征战时杀伐决断的模样。”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庄九黎喜欢的,难道是真正的她吗?
她也根本不了解庄九黎。
因此,她无法回报庄九黎同样的喜欢。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身份的鸿沟,她甚至不知道对方这份情意从何而起。
这些话,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庄九黎向前一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你能不能……也这样对我?”
温萝芙怎么敢托盘而出:“夫君此言,未免唐突。”
“夫妻之间也算唐突么?”他眼底一片寂寥与失落。
温萝芙答得很快:“我们确实是两国盟约的夫妻。”
她的声音轻柔却疏离:“可并非谁待你好,你便要喜欢谁。”
“你该多看看这世间的人。”
“如果我也有秘密,”他盯着她的眼睛,“你也不介怀?”
“自然。”
“原来如此。”庄九黎轻轻勾了勾嘴角。
两人之间似乎有一根岌岌可危的、悬在半空中的弦,下一瞬就要铮然断裂。
风拂过,庄九黎腰间银锁相击之声清越如碎玉,他深蓝的眸色恍若浸了水。
南诏有种情蛊,名唤长相思。
一旦种下,便是生死相随,至死方休。
若种下情蛊之人不能相守,便会相噬。爱意越是浓烈的那一方,越是痛苦。
不知为何,庄九黎突然想到他们初见那天谈及的话题。
她说得那样坦然,仿佛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是啊,如果他有秘密,她也不会介怀。
就算他给她下情蛊……也一样。
她不像他重视她一样重视他,可若是情蛊入心,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庄九黎想,若要情蛊效力最佳,当以养蛊人的心头血炼化七七四十九天。
温萝芙并不知道方才给自己挖了个坑,以防万一解释道:“我认为喜欢一个人,不该是束缚与占有,而是给予自由与放手。”
庄九黎静立在她身前,他眼底暗潮翻涌,却只是温顺地应道:“夫人说得是。”
“夫人今日要学下蛊吗?”
温萝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现在的气氛怪怪的,感觉两个人在吵架。她正思索着怎么建造一个台阶缓和一下,没想到庄九黎竟主动递了台阶。正巧这是她所需要的。
她展颜一笑:“好呀。”
*
南诏的蛊室浸着一股子草木腐熟的腥气。此前,温萝芙虽对蛊虫的初始形态有过粗略的了解,但真正置身这蛊室之中,感受却截然不同。
室内的布置规整得如同图书馆,一格格木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盒子和陶罐,虽是白日,阳光却似乎被这蛊室拒之门外。室内弥漫着一股沁骨的阴凉之气,冷风穿堂而入,温萝芙一进门,悬在梁上的银铃便叮铃响起。
“要厉害的蛊,还是温和的蛊?”庄九黎划过木架上排列整齐的漆盒,一一讲解,“厉害的如‘千蛛噬’,中蛊者七窍流血而亡;温和的如‘蝶衣蛊’,可织梦境。”
温萝芙盯着那些漆盒,盒底传来细碎的爬动声,像是砂石在骨瓷上碾过:“厉害的。”
“厉害的蛊需活物试效。” 庄九黎说,“南诏地牢里关押的死囚,明日便要问斩。”
话里话外是拿人类试效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