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的温柔只是偶然,而偶然并不意味着特别。
换作真正的公主在此,他或许亦会如此相待。
她必须逃。
“公主。”庄九黎突然低声唤她,声音里缠着几分难言的涩意。
温萝芙脊背一僵,强忍着没有躲开:“殿下有事?”
庄九黎目睹她戒备姿态,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那未能出口的辩解,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他确实,用残酷的方式终结了一条性命。
宴席间,温萝芙机械地举杯应酬,脑子里飞快盘算着逃跑计划。祭山大典在即,正是她摸清苗疆地形的最佳时机。
“长宁公主似乎心不在焉?”南诏王的声音突然传来。
温萝芙心头一跳,旋即展颜:“只是见这满殿银饰,想起大周宫中的器皿,不免有些思乡。”
她旋即端起酒杯浅笑:“不过南诏待客之诚,倒叫我生出恍如归家之感。”
南诏王瞥了她一眼,笑道:“公主且宽心,很快你就会把南诏当成自己的家。”
话音未落,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端起酒盏朗声道:
“今得大周明珠,实乃天赐良缘。往后愿两邦永缔秦晋之好!”
说罢便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温萝芙起身盈盈行了一礼:“承蒙王上抬爱,大周国与南诏情谊深厚,往后我定当尽心为两邦和睦尽绵薄之力,愿两邦情谊如日月长明。”
群臣纷纷举杯向温萝芙致意,她一一回敬,酒液入喉却如火烧。
庄九黎沉默地举杯,却只是盯着自己的酒杯发呆,偶尔与她目光相撞便迅速移开。
宴会上众人推杯换盏的喧闹声渐弱时,南诏王问道:“坊间皆道触我儿者非死即伤。可长宁与九黎相处无恙,依公主之言,这传言究竟是真是假?”
温萝芙心下了然——这是要借她之口为庄九黎正名。
传闻中南诏王楼冥庄为夺权不择手段,甚至将亲生儿子投入祭坛炼蛊,从而造就了庄九黎“人身蛊皇”的凶名。此刻要她当众辟谣,是想借她大周公主的身份,以及与庄九黎新婚燕尔,为当年罪孽洗白。
她心中仍保留目睹庄九黎杀人的膈应,面上却浮起柔婉笑意:“市井流言不过无稽之谈。九黎殿下承南诏气运,自有神明庇佑。”
温萝芙望向庄九黎紧绷的侧颜,终是主动靠近。
她敛眸:“若能以我一人之举,破除无端谣传,为两邦和睦添砖加瓦,更是我此生一大幸事。”
“就由我——”她抬高声音,“证明给诸位这传言是真是假吧。”
在满座哗然中,她猛地攥住庄九黎的手腕。
庄九黎浑身剧颤,下意识要抽手,却被她十指紧扣。
“诸位可看真切了?”温萝芙举起两人交握的手,“流言止于智者。”
庄九黎的掌心滚烫,脉搏快得吓人。
温萝芙能感觉到他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但愿不是蛊毒。
南诏王抚掌大笑,眼中难掩满意之色:“好个大周公主,果然有胆魄!”
他再次端起酒盏遥遥一敬,“替九黎洗净污名,为两邦盟约再添一桩佳话,本王敬你!”
席间死寂片刻,忽如沸水煮开般炸开对王上与公主的恭维。
有寨主想起曾亲眼目睹冒犯庄九黎者化作枯尸,七窍涌出蛊虫的可怖场景,此刻却见公主安然无恙,惊得手中酒盏险些跌落。年轻贵族们率先反应过来,纷纷高呼赞颂声,觥筹交错声再起。
温萝芙已经坐下,南诏王眯起眼睛转向庄九黎,“既然公主无恙,你为何还站着?”
庄九黎这才如梦初醒般坐下,却仍紧握着温萝芙的手不放。
她试着抽手,反被他修长的手指缠得更紧。抬眼望去,只见少年低垂的睫羽在烛光下投落一片阴影。
“公主好胆识。不过……”王后影昙华突然冷笑,她意有所指地看向两人交握的手,“九黎素日便是这般脾性,公主可还适应?”
温萝芙听出了弦外之音,这话像是在警告她别太亲近庄九黎,虽然她没有感觉到王后对她的敌意。
她趁机抽回手,从容整理袖口:“多谢母后挂怀。夫妻之间,贵在相敬如宾。”
余光里,她看见庄九黎的手缓缓蜷起。少年低着头,墨发掩去神情,只有袖口露出的银铃在轻轻颤动。
宴会结束时已是深夜。
残烛泪尽,殿外月色如洗。
温萝芙起身告退,却见庄九黎仍坐在席间,夜风穿堂而过,她叫住他:“要一起回去吗?”
于是,两人并肩而行,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庄九黎蓦地驻足,温萝芙猝不及防撞上他的后背。
他的声音闷在温萝芙肩头:“方才之事多谢。”
他想,自己大抵是病了。
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加强烈。
每一寸肌肤都在灼烧,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渴望触碰。
理智将他钉在原地。想靠近,想确认她眼中是否藏着厌恶,想再次牵起她的手,想闻她发间的香气。
庄九黎的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身侧之人。
月光描摹她清辉容颜,皎皎胜过天上月,发间珠钗轻晃,两人近在咫尺,却似隔了万重云山。
这不对劲。庄九黎盯着地上的影子想。
他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这般陌生的冲动——是因礼法所定的夫妻称谓?还是因为……她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