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若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是真心实意的,我听他们说她爱喝你做的汤。”
他想起前日两人谈话间,许妖娆说起拾鸢做膳食的手艺可谓一绝。沐清若想起过往,好似平日里未曾对她尽过什么心意,遂今日特来请教一二。
拾鸢见状犹豫了会,低着头看药罐:“可我现下得看着药,若要学只怕得等一会。”
沐清若未觉察出他话中的推脱之意,从旁坐下,还颇为善解人意道:“倒是熬药要紧,我在这陪你一同侯着吧。届时你得了空再教我也不迟。”
见他话说的这般明白了,拾鸢也不好再度编出旁的词将此事搪塞过去。正逢拾苑来此,拾鸢便嘱托拾苑在旁看药。
他带了沐清若在一旁灶台前做汤,拾苑接过拾鸢交托的事,持蒲扇轻轻扇动炉火,看着二人举止,眼中划过一道暗色。
沐清若倒也是个聪慧的人,再加之有拾鸢从旁指导,遂是头次洗手作羹汤,倒也顺顺利利的做了出来。闻着气味倒不失为一碗好汤,可他仍旧有些不放心,硬要拾鸢帮着尝尝味道。
拾鸢拗不过他,便帮着尝了口,细细品尝之下,此汤虽是失了些鲜味,倒也算的上完美。他朝着沐清若笑着点了点头:“教主应当会喜欢的。”
得了拾鸢的肯定,沐清若放下心来,挑了个极好看的瓷碗,从锅里盛了碗汤,正准备给许妖娆送去。这时在旁熬药的拾苑从药罐中倒出药汁,对拾鸢道:“这药也熬好了,哥哥一同送过去吧。”
拾鸢颔首,接过药汁,与沐清若一前一后端着汤药从小厨房处走来,将至门前忽听得房内传来争吵声,两人顿时还有些不明所以,只略将脚步加快了些。行至门前,房内两人的争论声越演越烈,只听得从许妖娆口中说出一句话: “我不过是瞧着新鲜想逗弄着玩而已,并未动过真心。”
这句话意指于谁,屋外站着的两人心知肚明。拾鸢抬眼悄然望去,见沐清若僵直着身躯呆站在原处,从他的视角看去,只见沐清若的手紧紧握着那放置着羹汤小碗的托盘边缘,似要将它捏碎一般。见此拾鸢有些于心不忍,悄声出言唤他:“沐公子..”
话语刚落,只听得瓷碗碎裂声响起,屋内争吵声止住。沐清若手中的托盘掉落在地,汤水撒了他一身,洁白的衣裳上满是黄橙橙的汤渍,看上去狼狈不堪。沐清若脑中一时空白,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在这呆下来,转身飞快的向外走去,拾鸢空出手去拉,竟连他的衣角也没扯住。
听见屋外响动,屋内许妖娆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罗刹女看着她,脸上怒色未消,恨铁不成钢道:“这下你可得偿所愿了!”
沐清若浑浑噩噩回到所居之地,关上门后,整个人靠着门扉滑落在地,面露无措,脸色惨白的如张白纸一般。他忆起方才许妖娆说过的话,又想起这段时间相处来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如同走马灯浮现在脑中,甜言蜜语、柔情款待竟都是刻意逗弄?只是觉着新鲜而已?
她最后说的那些话再度在耳畔响起,似一柄利刃般刺进沐清若心头,连带着皮肉用刀狠狠搅动,痛得他使不出力气,整个人捂着心口咬唇跪倒在地,沐清若只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般,但却好似还苟活着。
正值十五团圆夜,一轮皎洁的圆月挂上夜空,微凉的月光洒落在地面。许妖娆穿着单薄的春衫靠坐在廊柱下,抬眼看着前边空荡荡的回廊,脸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身侧池中锦鲤游动,她抬手往怀中捧着的饵料盒里头抓了一把鱼饲撒入池中。那些鱼许是饿了许久,饵料入水后,池鱼便争先恐后的争夺酒落在池中的饵料。
略过了会,许妖娆再度重复此前的举止。直至拾鸢从内拿了件外衫过来,他将外衫小心翼翼的笼盖在她的身上,无意间触及许妖娆的手,已被风吹得冰凉。拾鸢皱了皱眉,从她怀中取过饵料盒放在一旁,两手笼盖住许妖娆的冰凉的手:“这池鱼蠢笨,不知饱腹贪得无厌,再被您喂下去可就要撑死了。”
听得话语,她脸上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答非所问的道:“你说他还会来吗?”
拾鸢握拢许妖娆的手心,她的手逐渐沾染上温度,他知道许妖烧坐在这是在等谁来,眨了眨眼,定定回道:“若是想要离开罗摩,定会过来。”
这句话倒也真没预料错,当许妖娆冰凉的手回暖,廊前出现一道身影。她动了动手,轻声对拾鸢道:“你先下去吧。”
拾鸢明意,收回了手,侧身退下。沐清若绷直着身子一步步向她靠近,在距离五步远之地停下脚步,他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下异常的苍白,一双眼好似望着许妖娆,却又不是。沐清若动了动唇角,唇上被咬破的伤口扯动,痛的他理智了几分。沐清若缓缓从口中吐出一口气,向其勾头抱拳冷声道:“在下是来辞别的。”
“因负伤在罗摩叨扰多时,现下伤已痊愈,再不便久留。待我回至无岐定当备礼酬谢许教主的救命之恩。若他日有赴汤蹈火之事,沐清若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话语间尽是客套、淡漠、疏离之意。好像执意要与她划清界限,许妖娆站了起来,披在肩上的外衫掉落在地。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问道:“你这么急着与我划清界限,是觉着我曾经被贩卖到富贵人家做瘦马,觉得我脏?觉得我恶心?”
面对她一连串的逼问,沐清若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站直身子,目光却看向别处,似乎在隐忍些什么。沐清若咬紧牙根,定声道:“我从未在乎过这些,也从未想过这些。”
“是吗?”
许妖娆抬手舞动宽袖:“你们这些正派人士最喜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糊弄人。”
沐清若听到此话,再也隐忍不住,袖中手紧握成拳,眼看向她,怒斥道:“到底是谁在糊弄人!玩弄人心!”
将这层窗户纸掀开后,他身躯微颤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廊柱旁,面目埋在阴影中。许妖娆闻言笑的恶劣:“对,你说的对极了。我幼时常以杀人为乐,再渐长时我逐渐厌烦了此事。转折以玩弄人心为取乐,你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抬袖伸出五指,指间似乎缠绕着一股白色近乎透明的丝线,缓步向他靠近。沐清若只颓然得觉得自己似乎就像个人偶般任其操纵,他垂着头,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捂着心口,感觉就要呼吸不过来。良久后,他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眼中有水光泛出,极力抑制住哭腔,沙哑着嗓子问:“你难道对我从未有过半分真心?哪怕一时一刻?”
一声声质问袭来,许妖娆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却平静的回道:“从未有过。”
听人回话,像是一把利刃刺穿心口,沐清若只觉浑身血液凝滞僵在了一块,看着她的眼神也带了几分茫然失措、几分恨意。抬手一把推开近在眼前的许妖娆,转身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
经他一推,许妖娆没有防备的跌落在地,看着沐清若离去的背影,掩藏在她指尖的木偶线似断裂开来。感知到伤口崩裂,有血液流出,许妖娆抬手捂着伤,喃喃自语:“木偶摆脱了控制,反噬了操纵者。”
翌日,沐清若收好包袱由莫殊的引导下,下山归往无岐。正是桃花飘零之日,莫殊抱着刀,看着他将要离去的背影:“昨夜她心头的伤口崩裂了。”
沐清若背影一滞,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宽广的天空:“她的事,我无权干涉。”
只留下此话,便毅然决然的向前走去。莫殊瞧着他的身影消失,抬头望着飘落的桃花,枝干间有光透露在他的脸上,莫殊若有所思的道:“这世间的情缘并没有那么轻易能够斩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