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在这方寸之地,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紧紧相依。他们刚刚各自斩断了最深的枷锁,即使前路依旧荆棘密布,风暴未歇,但守护彼此的决心,已然淬火成钢。
距离周雅茹首次发声,已然过去一周。
风暴的中心,反而有种诡异的平静。
公寓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只留下空调低沉的嗡鸣。许星野蜷缩在沙发深处,像一只耗尽力气舔舐伤口的兽。他不再砸东西,不再嘶吼,只是长时间的沉默,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某处,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个被“母亲”两个字彻底击碎的躯壳。偶尔,身体会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泄露着内心惊涛骇浪的余波。
林砚之成了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流动的光源。她不再穿着干练的职业套装,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棉质家居服,长发松松挽起,鼻梁上架着工作时才用的防蓝光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锐利、更专注。
她的战场,从咨询室转移到了这里,从客户转移到了爱人。
手机屏幕不断亮起,信息提示音被调至最低。徐姐的名字频繁闪烁,夹杂着几个陌生号码——不用猜也知道来自谁。林砚之没有回避,她走到离许星野稍远的落地窗边,确保声音不会惊扰他,才接起。
“周雅茹那边联系了几家主流媒体,想‘澄清误会’,姿态放得很低,但话里话外还是暗示小野有‘难言之隐’,需要她这个母亲‘帮助’。”徐姐的声音透着疲惫和愤怒,“舆论还在发酵,那些‘孝道’绑架的声音不小。”
“知道了,徐姐。”林砚之的声音异常平静,像冰封的湖面,“按我们商定的方案执行。周律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声明措辞非常强硬,也附上了我们初步收集到的她当年遗弃行为的间接证据链(如邻居证词、当年报案记录等),虽然年代久远,但足以证明她绝非无辜。重点强调两点:第一,许星野先生因童年被遗弃遭受严重心理创伤,任何强迫接触行为都是二次伤害,构成实质骚扰;第二,拒绝见面是其合法权利,任何利用舆论施压的行为,公司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包括但不限于侵犯隐私、诽谤和情感伤害。”
“很好。”林砚之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声明发布后,让周律直接联系周雅茹女士的代理律师,明确告知:若再有类似操作,我们将立即向法院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并启动名誉侵权诉讼程序。措辞要专业,更要冰冷。”
“明白!那……林博士,你自己的事……”徐姐语气担忧,“你母亲那边……”
林砚之的目光扫过客厅角落被撕碎后又被她仔细收拢、装进一个牛皮纸袋的信封——那是陈岚派人送来的,充斥着“最后通牒”和“断绝关系”威胁的冰冷字句。
“我的事,我自己处理。”她的声音没有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先解决星野的麻烦。挂了。”
她切断通话,没有一丝犹豫。转身,目光精准地捕捉到沙发上的许星野似乎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神正茫然地投向她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仿佛怕她也会消失。
林砚之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毫不犹豫地在他身边坐下。沙发因她的重量微微下陷,带来一种踏实的物理存在感。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轻轻覆在他冰冷、微微蜷缩的手背上。
许星野的手猛地一颤,却没有躲开。他僵硬的手指在她温热的掌心下,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我在。”林砚之的声音很低,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别怕。”
她没有解释电话内容,没有分析局势,只是用最简单的语言,最直接的接触,传递着最核心的信息:她在。
她的存在,是此刻唯一能穿透他厚重冰壳的锚点。
许星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声音。他只是反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力道之大,让林砚之感到指骨生疼,但她纹丝不动,稳稳地承接着他所有的恐惧和依赖。
“我们一起面对。”她补充道,目光沉静地看进他布满血丝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这不是空洞的安慰,而是一种宣告,一种承诺,一种将两人命运彻底捆绑在一起的决心。
接下来的时间,林砚之像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机器。
她一边用身体作为许星野的“稳定器”——在他因噩梦惊醒浑身冷汗时,用温热毛巾擦拭他的额头;在他因外界信息片段而骤然紧绷时,立刻握住他的手,重复那句“我在,我们一起面对”;在他长时间沉默枯坐时,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书或处理必要邮件,用无声的陪伴驱散孤独的幽灵。
另一边,她与徐姐和周瑾恒保持着高密度的线上沟通,远程指挥着这场舆论与法律的反击战。
周律师的声明在下午三点整,通过许星野官方账号和几家权威法律信息平台同步发布。声明措辞强硬如出鞘利剑,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周雅茹当年遗弃未成年子女的事实(隐去细节,但定性明确),并援引相关法律条款,明确指出其当前行为已涉嫌构成骚扰,对许星野先生造成了严重的二次心理创伤。声明最后警告:“……我当事人拒绝任何形式的接触,此为不可逾越之底线。若再有以‘亲情’为名行伤害之实的行为,将立即采取一切必要的法律手段,追究到底,绝不姑息!”
这份声明如同一颗深水炸弹。之前被“悲情母亲”形象带节奏的舆论瞬间出现巨大反转。
「遗弃?!我的天,原来是这样!」
「九岁被扔在雨夜街头?怪不得许星野反应那么大!换谁不崩溃?」
「支持维权!法律不是摆设!生而不养,现在还有脸来道德绑架?」
「这律师函太硬气了!就该这样!」
「之前骂许星野冷血的人呢?出来道歉!」
支持许星野、谴责周雅茹的声音迅速占据了主导。周雅茹精心营造的悲情面具被彻底撕碎,舆论的风向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砚之的个人认证账号也更新了。没有长篇大论,没有煽情辩解,只有极其简短的两行字:
「山无陵,江水为竭,乃敢与君绝! @许星野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共担风雨,专注前路。谣言止于智者,行动胜于雄辩。」
配图:一张极其简洁的抽象水墨画,几笔勾勒出风雨中相互依偎的两座山峰轮廓,沉稳坚定。
这份声明低调到了极致,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它没有回应任何关于她个人或家庭的流言蜚语,只明确了两点:她与许星野站在一起;她选择用行动而非口水去证明一切。这份超然的冷静和专注,与她心理学博士的身份无比契合,反而赢得了一片赞誉。
「林博士大气!」
「这才是真正强大的伴侣!不撕逼,不解释,直接表态并肩作战!」
「专注前路!说得好!支持你们用实力打脸!」
「对比那个戏精生母,高下立判!」
至于她自己工作室的业务,林砚之处理得更为低调和务实。她婉拒了所有媒体的采访请求,对于找上门来的新合作邀约,一律由王佳佳礼貌回复:“林博士目前专注于既定项目和专业研究,暂不承接新咨询,感谢关注。” 她将必须处理的跨国项目会议和方案修订,全部压缩在许星野短暂入睡或情绪相对稳定的间隙完成,效率惊人。
外界的滔天巨浪,似乎被一堵无形的、由林砚之亲手筑起的坚固壁垒,牢牢挡在了这间顶层公寓之外。壁垒之内,只有她沉稳的呼吸,书页翻动的轻响,以及偶尔响起的、那句对许星野如同咒语般具有安抚力量的:
“我在。”
“我们一起面对。”
深夜,许星野又一次在梦魇中挣扎着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瞳孔因恐惧而放大,急促地喘息着。他下意识地伸手,在黑暗中慌乱地摸索。
一只温暖的手立刻准确地握住了他冰冷颤抖的手指。
“星野,我在。”林砚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清晰而稳定。她没有开大灯,只是拧亮了床头一盏光线极其柔和的夜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沉静的侧脸轮廓。
许星野剧烈起伏的胸膛在她的声音和掌心温度中,一点点平复下来。他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她,眼神里不再是全然的绝望,而是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脆弱和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依赖。
“……她……不会再来了,对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确定的希冀。
林砚之没有立刻回答“是”或“不是”。她只是更紧地回握他的手,身体靠近一些,让彼此的气息在安静的夜色中交融。
“周律的声明,就是我们的态度。法律是我们的武器。”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而我和你,在这里。我们一起面对她可能掀起的任何风浪,一起走我们自己的路。”
她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重复了那句贯穿始终的承诺:“我在。星野,我在这里,和你一起。”
许星野闭上眼,将额头轻轻抵在她的肩膀上,汲取着那令人心安的温暖和力量。窗外的城市霓虹无声闪烁,壁垒之内,风暴似乎暂时停歇。但林砚之知道,战斗远未结束。周雅茹不会轻易罢休,陈岚的“断绝”也绝非终点,外界的窥探更不会停止。然而,看着怀中这个因她的存在而终于能短暂安眠的男人,她的眼神,只有一片淬炼过的、守护到底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