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则发完木板和炭笔,正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拿起布巾擦汗。
几个徒弟忙着收拾绳子麻袋,檀则坐了会,突然身边投下一片阴影。一抬头,就见方才授课的巫者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
“您有什么事吗?”出于对巫者的尊重,檀则礼貌地问。
巫者踟蹰片刻,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檀则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依着他走到僻静处。“什么事?”
“你,曾经也是巫者吧?”见檀则一愣,巫者连忙解释,“我看你腰间常挂着药包,虎口微微凹陷,指间有长期书写留下的薄茧……若是冒犯了,我很抱歉。”
“没关系。”檀则平静地说,“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已经被巫族除名很多年了。”
“啊,嗯……”巫者听他这么说更加不自在,不禁懊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檀则看出来了,好心问道:“你找我有事要说吧?”
“啊,对!”巫者想起自己的疑问,“我只是有些不明白,巫族长老训言,不可与妖族过于亲近,不可传授族内学识,长期以来妖族对我们敬畏有余而仰慕不足,你是如何做到与妖久居而毫无芥蒂的?”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檀则愣了愣,思索着该怎么回答。
“很,很为难吗?我很抱歉……”见对方微微蹙眉,以为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在,巫者紧张不已,生怕会因此又惹来罗汐的注意,“如果不好回答的话当我没问,我先告辞……”
“没有不好说的,你不用紧张。”檀则有些无奈,忙叫住他,“我只是思考一下而已。”
“没,没有被迫吗?”
“没有,没这回事,不要乱想。主上其实很好说话的。”看他表情,檀则毫不意外他把罗汐想成任性妄为十恶不赦的恶人。虽然,嗯……初见时他确实也这么以为。
檀则的态度稍稍安抚了会巫者敏感的心,但他还是想知道答案。檀则想了想,反问道:“那么你觉得,妖族和巫族有什么不同?”
“巫者,敏而好学,静而思之,无所不能;凡为妖,鲁莽,好动,原始愚昧而不可教矣。”族中的教义巫者早已烂熟于心,几乎脱口而出。
“……那只是从前族中人所写,早已过时。抛去这些条条框框,就以这些日子作例,你觉得谷地的妖族如何?来学字的妖族又如何?”
巫者低头思索,有些艰难地开口,“他们……并不全如书中所说那般粗鲁,反倒……谦和友善。”而且比族内刚开始学习知识的小辈们还好学,在课堂上非常认真,下课后还有大胆的来求教,并没有……愚不可及的地步。
檀则拍拍手站起来,“那么,就再多给他们些时间,也多给自己些时间,去接触他们,了解他们。到那时,也许你就有答案了。”
“主上曾教我一句话:不要偏听偏信,不要被书本所困,知行合一,笃行致远。这句话同样赠与你。”
随着谷地内妖族识字率逐渐提高,口头传令太过麻烦又容易表达不清而被忽略,罗汐便在夜里把现代的一些规章制度、行为规范写出来,贴在告示墙上供来往的妖了解和记忆。
不过也因此,罗汐又打开了新的大门:静下心写东西时才发现,原来前世的记忆其实并没有被她遗忘,只是她长期疲于奔波,总陷于焦躁和不安,难有安全感,内心从未宁静过。
而现在,她能回忆起来,就说明自己已经有了底气,迷茫的心才得以沉淀。至于这份底气来源于自身实力,还是妖族带给她的认可,她暂时没心思去深究,只想抓紧时间把用得上的都记下来。
能挖掘的记忆越多,罗汐越觉得时间不够。深夜,谷地一片寂静,只有罗汐的屋子还闪着微弱的光。她伏案的时间一天比一天久,睡眠被一点点压缩,却好似不会累,即便只睡一两个时辰,第二天一早她也能神采奕奕地去监工。
整理好默写下来的概论和章领,罗汐觉得差不多了,在深秋的某一天召开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