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清叹了口气:“这小子就是心思不在这,太可惜。那么好的脑子,也不想着为家乡做点事,要自己去搞什么设计。思想觉悟上还是差点——”
李连丰飞快地看了眼俞津杨,咳了声,侧身让他先进去:“你多包涵。老头年纪大了,智力水平倒退就是个七八岁小孩,你别和他计较。”
心智确实像,外表可不像。李伯清坐在餐桌主位上,像颗被人牢牢栽了几十年的老萝卜,没人能拔得动他,他的根系在经年累月的腐朽中,越来越深地朝着土壤深入蔓延,俞人杰说他就是一颗烂在土里的老萝卜。
李伯清一见两人进门,也不管俞津杨听没听见刚才的话,就立马端着长辈的架子直接拿他开涮了,说得还是那些不入流的玩笑,“津杨啊,你小子,这我就得说说你了,平时让你来你不肯来,李映桥一来,你就巴巴跟来了,知道你俩青梅竹马,也不用看这么紧吧?”
桌上人心照不宣地发出一阵阵哄笑,眼神在两人之间暧昧不明地来回逡巡,像是嗅到了腥味的一群野猫,眼神还冒着绿光。
李连丰有些不安地看了眼俞津杨。
“李书记要这么不欢迎我我走就是,平日里喜欢拿我开涮就算了,没必要拿李映桥说事,我们也有六年没联系了,”俞津杨在李映桥旁边坐下,不动声色瞥她一眼说,“我和她微信都是昨天刚加上。”
这话让李伯清面色干下来,这小子警惕性高,再说下去倒显得他这个长辈老不正经还咄咄逼人。
照往常,一般小年轻哪敢这么反驳他,真对人有意思的,要么就顺着他的话刚上爬,没意思的也就笑笑当作没听见。俞津杨这种把话说得冠冕堂皇还滴水不漏的,他听着就烦,也没往下接,决定晾开他,又在心里骂了句,油盐不进,跟他爹一模一样。
李伯清让李映桥多吃点,李映桥也没理他,又自顾自让人开了几瓶葡萄酒,和身旁的人聊他的宏图伟业去了。
李映桥是没给任何人眼神,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只是低着头认真地剥虾吃,和刚才进门前给他扮鬼脸的样子判若两人,他不知道她听到些什么。
俞津杨这么想着,把楼下拿的可乐默默放她边上。
李映桥这才转头看他。
“喝这个,这边叫不了代驾。”他说。
“葡萄汁。”李映桥晃了晃杯子。
俞津杨点点头,开始拆湿巾袋,没再说话。
李映桥拿着高脚杯喝了口葡萄汁,眼神却浮皮潦草地挂在他身上,隔空和他干了个杯,仿佛真在喝酒似的小斟酌饮一口,还浮夸地咂咂舌,一杯兑水葡萄汁喝出琼浆玉液的效果。
俞津杨这才笑开,“无聊。”
李映桥也笑笑,随后她放下杯子,转头看了眼李伯清。她刚刚才明白为什么李伯清要大费周章请她吃这个饭。
从进门一落座,李伯清就旁敲侧击打探她和俞津杨的关系,话里话外就是想让她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海天酱油”,看能不能把她舅舅和俞叔叔的事儿给调和下来,估摸就是收了李武声的好处。
李映桥从小都挺敬重他,在丰潭李伯清算是个传奇人物,只是这次回来听他车轱辘话说一半,她也意兴阑珊,没再往下接茬,只沉默剥着螃蟹。
李伯清自讨没趣,于是老狐狸又心生一计:故意在饭局上当着一众丰潭木玩圈的长辈,说些不着四六、调侃她和俞津杨的话,在座都是人精,谁听不出他话里有话——多半是想从他俩的关系上去施压,有的没的反正都先说得似是而非,来来去去也绕不开那些辛辣隐秘的男女关系,想让她和俞津杨下不来台?保不齐俞叔叔或许会顾及她和俞津杨的面子,选择妥协。
不知道老狐狸肚子里具体打什么算盘,总之这小老头现在真是坏得很。
难怪俞津杨一开始听见这个事儿,犹豫了几秒。
哎——俞津杨你这个人真是挺让人难受。李映桥胸口有点发闷地想。
她此刻胸口像被人塞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沉是不沉,只是觉得有点绵绵涨涨的堵。这老狐狸三言两语就差点把她架在火上烤,差点被他弄得里外不是人,于是她仰头一口气喝光所有葡萄酒,然后在俞津杨耳边悄声道:“嘿嘿,喵,其实是酒,我骗你的。”
俞津杨正在剥虾,听见这话,下意识伸手要去拿她的酒杯闻,被她眼疾手快、不容置喙地伸手牢牢盖住。
俞津杨视线落在她紧紧绷着的指关节上,李映桥的拇指正在无意识地摩挲着高脚杯的杯壁,可她的眼神却落在别处——
越过满桌被啃噬得差不多的残羹冷炙,她只死死盯着对面那个喝酒喝得红光满面、抽着雪茄此刻正在高滩阔谈他曾经的丰功伟绩,沉浸在众人的阿谀奉承中、自诩为丰潭的“土皇帝”:李伯清。
俞津杨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自己对她的预判竟然还是这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