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还真的有这样一个人。
那场大战之后的第二日,鹤川的常城守就又送来了一封信:
“我名常腾,字仲升,鹤川城守,素闻北顾军威名,尤知女子军师运筹帷幄、攻谋得当,心中久怀敬仰。常某不才,虽年幼习武,却不擅近攻,而擅远守。若来日有可效力之处,常某甘效犬马之劳。”
莫清州当时病着,没有精力处理这字字诚心的信件。如今经一周多的外敷内服,确实感觉好了不少,于是在书案前细细看着这封信。
这封信,她看着竟觉得有几分暖意。她原以为,女子筹谋,终究难逃“巫女”之名;却没想到,在这漫天的骂名之中也有人愿称她“运筹帷幄”,与北顾军威名并列。
除了几句对自己的评价,平心而论,她以为,此信是封投名状。
几个月来,他们在军需运输上有所共事,观常守城行事,确是一位可收于麾下的干将。但此信若落入有心之人手中,极易被朝中揣度为北顾军意图招揽守将、另起兵锋之举。所以她将信小心折起,藏入袖中。
“你怎么又伤起神来了?”彦北顾端着炖好的鸡汤走进来,语气带着几分责备。
“我感觉已经好了许多,且虽有孟虎、惕守,我之前积压的公务也总要处理的……”
莫清州一边解释,一边将桌上的公文理了理,却忽然被他递来的鸡腿堵住了嘴。
“你现在吃不得发物,炖汤时我没放生姜,香料也都没加,鸡也选了只瘦的,味道不好,但你也要多吃几口,知道吗?”
说着,他一口一口地喂她喝汤、吃肉。
分别又重逢,莫清州觉得,他似乎比从前絮叨了不少;而彦北顾觉得,她对自己,比之前冷淡了不少。
她的嘴被塞得鼓鼓的,实在吃不下了的时候才说了句“我吃饱了”。
但在他看来,却是没吃几口,于是莫名地又生出了许多心思来。
莫清州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只以为他在忧心剩余的辰北六城该怎么破。
“这些天我遣斥候去察了地势,东西北面全是奇峰,恐怕要慢慢熟悉了地势才能突破了。”
莫清州起身至舆图前,神色认真。
她遣斥候去探察地势?他竟一点不知,可能大概是他在生火做饭的时候吧。可她为何不告诉他?是怕他拦着,还是根本不愿与他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么多患得患失的心思来。
他看着她严肃到一丝不苟的神色,她对自己的态度,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唤他“王爷”时的毕恭毕敬、谨小慎微。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想引她靠近,求一个拥抱。却在这时,一页信纸自她袖中滑落。
他拦住她下蹲的动作,自己弯腰拾起那封信。只是这一低头,那短短几行,便已尽数落入眼底。
“这封信……”他攥紧那薄薄一页,语气低沉,“你为何贴身藏着?”
“城守自荐信而已,我是怕北顾军失了良将。”她语气淡淡的,伸手过去接,他却并没有半分要归还给她的意思。
“自荐信?良将?”
若真只是向军师自荐,那这封信中有诸多遗漏,譬如不该以“我”自称,而该以“末将”,写名足矣,偏偏还加了字……且“心中久怀敬仰”“甘效犬马之劳”等言,哪里是对北顾军说的,分明就是直接对军师说的。
“虽地势险峻,但也可绕路沿国界而上。我在想,若能再攻下三城,我们或真须去会一会那肃风部。”
莫清州不解他为何看起来有些生气,便转了话锋,不想再在这封信的事情上与他“纠缠”下去。
“你当真觉得,这只是一封自荐信?”
他垂眸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审视,似要从她神色中看出分毫破绽,分辨她,是否对他有所隐瞒。
她忽而觉得他看自己的神色一下子回到了当年初遇时,对自己充满了怀疑的态度。她觉得他实在是无理取闹,便继续说着以后的战事布局:
“肃风部再北,就是戎邦,或者说,再下一步,你我敢不敢去纵横周旋戎邦的力量。”
莫清州虽自知毫无男儿般的野心,但对于辰北局势,绞尽脑汁,实在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若要有破局的希望,似乎也只能筹算到很远的以后,到更远的疆界。
“你与那常腾还有何交集?”彦北顾像是终于从自己的小心思中挣脱出来,听她说了这一通正经话,才稍稍回过神,沉默片刻,提醒道:
“若纵戎邦,恐怕要多动点心思。”
莫清州见他终于理起正事,本以为他会松开那封信。谁知他还是紧紧地攥着,几乎要把那纸张揉裂了。
“宁西战役,清扫战场时发现的那些肃风部的腰牌,我都让后勤兵收着。” 莫清州本也没想好具体的行事,但见他这半天抽离不出来,只好又再多说了许多。
“你是说,我们可佯装肃风部,挑拨离间?”彦北顾想了片刻,已然清楚她心中的筹谋。
但他的目光又扫到那封信上,且她刚才称那常腾为“良将”,他不禁又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