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现了一张人物照片。
向南与定住——这不是自己吗?
这张照片凌泽骞自己都没有看过,是某个冬季和母亲极少共度的圣诞。
画面里只有侧脸,在笑,清瘦的男人裹着深蓝色围巾,看着前方,似在寻找,也像在等待,宽大围巾显得白皙下巴极其瘦削,脸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有一种不同于现在的单薄与悲伤。
阳光穿透天际的云层洒落,银光和光秃树枝交织在一起,清冷又厚重。
“我——”
向南与看着过去青涩的自己,喉咙突然堵住了,他清晰记得这场旅行的目的。
高考结束,母亲将他从北部接来了A市,她太忙碌了,也太梳远了,远到即使面对面吃饭也看不见向南与眼里的忧郁与悲伤。
母亲问他想要如何度过暑假,向南与选择了旅行。
从阿尔卑斯山的壮丽雪景到巴黎街头的浪漫气息,从厚重沧桑的柏林墙遗址到狭长深邃的挪威峡湾,再到古老的爱琴海弯倾听美妙动人的故事。
向南与看着这张照片,过去的回忆交织着现在的情感,分不清是欣喜还是沉重。
原来他们早就在柏林相遇了,只是恰巧谁都不认识谁。
凌泽骞看着照片怔住了,画面里的向南与不是现在的清冷,而是一种完全拒绝世界的冷漠,他的眼中映不出任何色彩,置身其中,却又脱离其中。
甚至比现在还要瘦,有一种病态的骨感,好像风一吹,深蓝色围巾就会带着向南与一起被刮向未知处。
他一时忘记了要说什么,是世界太小吗,还是命运弄人,时光冉冉?
两个人都仿佛陷进了一场漫长的梦境中。
凌泽骞沉浸在与母亲难得陪伴的欣喜,后遇向南与的惊讶与震撼。
而向南与又被拖进了一个黑暗的屋子里,四周都没有窗户,倾盆大雨下个不停,不一样的是,这次他好像在屋外,看这里面有一个蜷缩着身体的小男孩,泪水雨水糊了满脸,因为痛苦面容扭曲,瘫倒在墙壁角落。
从心底深处的恐慌与害怕攀升,指尖控制不住的颤抖,咬紧牙关,喉咙里蔓延出来血腥味。
凌泽骞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握紧了他的手腕,嘴唇贴住耳边轻声说,“怎么了?”
他的声音就像凌晨敲响黑暗的鸣钟,驱散了浓重的暮色,将所有掩埋在地下的沉疴碾压甚至覆盖而过。
向南与第一次没有感受到窒息,在凌泽骞第二声呼唤之时醒了过来。
“没什么。”他笑笑,声音有些嘶哑,“想起了年轻时候。”
凌泽骞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握,“你现在也不老。”
他以为向南与又会扯出自己曾经的嘲讽,但迟迟没有。
向南与自嘲似的笑了笑,手指很凉,胸膛的心跳很慢很慢,眼底的光也变得很暗很暗,他仿佛全身上下的支撑只剩下了凌泽骞的手掌。
闭上眼,沉沉呼了一口气,从胸膛里一声沉闷的“嗯”。
向南与很少分享自己的故事,在很多场合里他更擅长扮演倾听者的角度,家里几乎将所有会承载记忆或者勾起他回忆的东西都隐藏起来了。
青葱岁月里的自己,已经模糊不清了,以至于看见这张照片里,熟悉又稚嫩的五官下意识是方徨,然后后知后觉的害怕。
害怕自己在回到曾经,也害怕有人戳破现在的外壳,将他拉回深渊之中。
凌泽骞以为他还是介意年龄,尤其是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伤心了。
于是哄小孩似的拍拍他的后背,“你一点都不老,刚来的时候,他们不都觉得你比我年轻吗。”
“别伤心了。”说着,手掌还捏了捏他的后脖颈。
他跟提溜小鸡仔似的,一个劲在向南与脖子上扒拉。
向南与被他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想说自己不是对增长的年龄伤春悲秋,凌泽骞还得刨根问底,于是就接受了。
头发都被压乱了,发梢遮住眼睛,向南与看不清凌泽骞身上的毛衣纹路,心跳却无比清晰。
两个人在夜色下,昏暗灯光下依偎,胸膛紧贴,仿佛心脏也能听到彼此的起伏,而跳动在了同一频率上。
凌泽骞之于向南与,说不心动是假的,能对一个见色起意两次,这种相见时候适于原始冲动,似乎就像遥控无人机,即使你看不见它在天空何处,总有冥冥之中的路线巡航。
但是,他没有勇气了。
喜欢是一瞬间的事情,是原始冲动血液直上大脑,肉搏肉的欲望。
不用考虑以后,不用思考将来,是向南与一贯的作风。
但是爱就不一样了,是宽容,是长久的安稳,向南与没有勇气再来赌一次了,只追求眼下的热情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在外人看来,向老师成熟冷静,文质彬彬,是一个极为踏实值得信赖的人。
但只有凌泽骞知道,并不是这样,向南与还是一个强大而破碎的人。
受到惊吓,受到威胁,他总有办法迎刃而解,但是那之后呢?
向南与一定会缩进自己铸造的枷锁里,需要好久来消化事情带给他的打击与意外。
所以了解越深入,越心疼。
他永远忘不了,十八岁时候,向南与牵着他的手私奔一样回家,穿过灯红酒绿,穿过人声鼎沸。
电影院里,少年听得见自己剧烈起伏的心跳。
现在,更是忘不了某个深夜里撞见向南与类似惊恐发作的情况,他无数次遗憾与后悔,但终究都是迟来的抱歉。
他现在很想说出口,“我们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但是不合时宜。
从迫不及待地征求名分,向南与已经后退了一步,凌泽骞也不敢再次轻易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