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砚也终于见到了梦境中和纪未晞共用一张脸的纪家家主纪为霜。
只不过面前这位女家主比梦里更成熟稳重,也更严肃不近人情。
她面见长离,第一句话便开口拍马屁,道:“长离道长下榻寒舍真是让纪家蓬荜生辉,想来有道长相助定能解纪家之危。”
她目光流转,话题也言归正传,问:“道长可找着根源了?”
长离道:“我和纪家主提过,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烦请纪家主请出梦貘,只需各自入梦,这事儿自然解了。”
纪为霜蹙眉,仿佛听不懂长离的话:“道长说的梦貘是何物?我不曾见过。”
这下轮到长离哑然。
这姑娘……莫不是脑子有问题?梦貘一事不是她主动提起?
突然,他的衣袖轻轻被拉拽,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去,闻到熟悉的气味。
闻砚垫脚在他耳畔轻语:“或许是一体双魂?我看她眼下浮青,心跳擂鼓,只怕还有其它古怪,不若我们白天再来吧。”
好的,白天再来。
长离心里一阵鼓噪,连沉寂已久的那点子心猿意马也被掏出来策马扬鞭了一回。
只是这人平日里装惯了高岭之花,真让他释放些情绪又放不出来,最后只化作一点朱红欲滴的耳垂,似乎在无声诉说着主人内心的动荡。
而这一切闻砚并不知情。
她还在纠结纪未晞的事儿。
按理说,她已经将鬼送回她家,了结了许下的承诺,银货两讫,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是聒噪不已。
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全凭直觉感应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引导她留在纪家,揭开纪家几代人的神秘。
“明天正午之前我们去见纪为霜,午时之前必须回到这里,这里我布了界,阳气不会直泻,对你有好处。”
长离的声音不远不近,正正好传进闻砚的耳朵里。
而这话入了耳后自然而然被拆解成一百零八分重新组装,便是这再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话也被加工成了满满的关心。
真贴心呀。
闻砚像喝了坛陈年老酒,心里飘飘然。
然而飘了一路,这坛子老酒突然窜了味儿,从老酒变成了老醋。
因为真正物理意义上没心没肺的闻砚大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人家这哪里是贴她的心,明明是在贴借她魂体的那位陵光神君的心。
人家是怕她不爱惜神君的天魂,折伤了神君的魂魄。
想明白这一点,她并不存在的心脏生生漏了十几拍,口出恶言大约如是。
“道长先生说的是,我一个借魂的小鬼,说不准哪天就叫道长一巴掌拍得魂飞魄散了,哪敢不听道长的安排,明日我保证亦步亦趋跟随道长,绝不出岔子。”
这又是发哪门子脾气?
长离听着这阴阳怪气怪腔怪调的话,感觉自己真是活见鬼了。
不对,他活着,闻砚已经死了,此刻他不就是活见了鬼吗?
地狱笑话并不好笑。
长离想起以往不太美妙的经历,一时间表情唏嘘,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刚说的话,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
他只依稀记得从前的闻砚好像很不喜欢被约束。
于是没摸着头脑的道长亡羊补牢,默默将那堵号称原则的墙往里挪了挪,后退一步道:“你实在想出去也可,我陪你去。”
好好好,这还监视上了!!
闻砚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皮笑肉不笑道:“道长愿意舍身陪君子,小女子感激还来不及。”
才怪!
——
纪为霜起得早,天边刚刚染霜便起身了。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天气微暖,她披了件朱红外衣,在花厅见到并行而来的长离闻砚二人。
“这位是?”
抱着伞的闻砚莞尔一笑,心中知道她的隐身术又失灵了。
她快人一步,笑道:“我叫闻砚,跟着师傅学艺,此次前来跟随师傅修习,纪家主莫怪。”
闻砚生得漂亮,此刻笑容甜美,又学着长离换了一袭白衣,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座下童子的可爱。
纪为霜见长离没有反驳,朝着闻砚略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正准备开口聊公事,谁晓得半天没反应的长离打断了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重新提起闻砚。
白衣道长嘴角抿得紧紧得,道:“她是我正式拜过师的徒弟,术法精湛。”
难得见他有这样认真的时候,闻砚心惊肉跳,不明白这人怎么就与师徒二字较上劲儿了。她心中暗暗吃惊,却没发现长离藏在袖口里的手抖得厉害。
而作为在场唯一局外人的纪为霜不愧是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还能坐上一把手的人,此景此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长离就差把“她是我爱徒”写在面门上了。
她闻音知雅,立刻对闻砚行了个揖礼,恭敬道:“原来是闻砚真人,您愿意来我纪家真的蓬荜生辉,有了真人相助,此次定能成事。”
好好好,拍马屁原来也是能套模版的。
闻砚在心里不由地朝纪为霜竖起大拇指,朝她望去。
纪为霜本就是个喜欢快刀斩乱麻的人,她单刀直入,再次将昨夜问过的问题抛出。
“所以道长可有探到病灶?”
见长离准备开口,眼疾手快的闻砚大人赶紧接过话头,说:“已有眉目,不过我还是要多嘴问一句,”
平日里她向来以玩世不恭的模样示人,难得正色严肃。此刻板住一张脸居然煞有其事。
闻砚问道:“纪家主,您的胞妹,是怎么去世的?”
晨光熹微,院子里的梧桐树在微微发暖的阳光中照映出斑驳树影洒进屋内。纪为霜的脸色在这光晕里一点一点由红转白,最后如同一张糊窗户的白纸,十分难看。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一袭白衣的女子,像是在疑惑,又像是想要探究些什么。
良久,她开口,“你们昨夜不是见过她了吗?”
卧槽??
这是个什么情况。
那她身边站着的这位,是谁?
闻砚看了看身边跟着的纪未晞,又看了看手边稳如老狗的长离,感觉自己真是活见鬼了。
不对,是死见鬼,也不对,死见鬼这很正常。
总而言之,这纪家果真有古怪。
“纪家主,我们无意探知贵府密辛,但若不说清楚恐怕还要滋生事端,所以还请解释一下。”
仙风道骨的道长发了话,纪为霜就算不信也信了三分。
何况她向来用人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