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程澍终于回到那个属于BoomSky的避风港,在那个他与游稚曾一起度过无数时光的沙发上躺下,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这是他在游稚受伤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回家。
过去这段时间里,他吃住几乎都在医院或车上,就连初照人劝他轮换休息,他也不肯松口。
直到今天,游稚终于再次醒来,虽然失去了从高考那日起的记忆,但整体状态趋于稳定。医生也说恢复良好,他这才能真正放下心来,回来休整。
确实该休息了。现在这副模样,只会让宝宝看了更担心吧。
他看着对面电视大屏倒映出的模糊面庞,头发乱成一团,胡子长出一小圈,黑眼圈也挂在脸上。这张脸已远不似昔日在舞台上的光鲜亮丽。
如果粉丝们看到现在的他,恐怕会当场脱粉吧。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小区灯光,在地板上映出斑驳光点。
他双手捂住脸,终于在这个寂静的时刻哭了出来——只差那么一点,他可能就会永远失去那个唯一真实的游稚了。
几分钟后,他狠狠擦了把眼泪,呼出一口滚烫的气,才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洗澡、刮胡子。
他脱光后走进卧室的洗手间里,镜子中的自己像是老了十岁。
高强度举铁大半年的成果,在这一个星期里也明显松弛下去了。他能感觉到游稚过去总是羡慕地看着他健美的肌肉,而现在,那些原本雕刻般的线条因缺乏锻炼和营养摄入不足,已略显松垮、不复以往紧实。
宝宝的视线,一定会被别人夺走的。
他颤抖着手剃完胡子,洗完澡后把冰箱里备好的增肌餐全都吃了个干净。看了眼手机——晚上八点。他随手给符律发了条微信,让她告诉见月和助理,家里没吃的了。
然后他走进游稚的房间,躺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抱着他的枕头,很快便沉沉睡去。
梦境再次袭来。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某种不定期降临的诅咒。
他站在不知第几个奇幻世界的边界,耳边风沙呼啸,远处烽火与硝烟交错,还伴有法术碰撞发出的绚丽光晕。
那是他曾梦见过的许多场景杂揉在一起的绮丽画卷,也是“他”——那个,或者说那些“游稚”——曾出现过的地方。
他记得那双饱含情绪的眼。
冷静、警觉,偶尔疲惫,偶尔好奇,偶尔充满迷恋之色。
梦中的游稚从硕大却破碎的机甲中翻了出来,身上带着血气,眼神里却仍保有少年感的清澈。他向程澍走来,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程澍想靠近,却看见对方抬手,轻轻抚摸在后颈处——信息素腺体的位置,那里微微隆起,还有被噬咬的痕迹。
游稚手上幻化出一副人体素描,茫然地看了看,喃喃道:“我是谁?”
“你也醒醒吧。”
那句话像一盆冷水将他整个人从梦境中剥离。
他早就意识到,自己过去一直将这些梦境当成慰藉,当成自己欲望的发泄方式,甚至开始逐渐沉溺于其中。
他曾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会梦到那么多不同的世界、身份、场景,甚至不同种族的游稚?为什么他们总会在艰难中相爱、相守?
他曾无比享受那种在梦中靠近游稚的过程——因为那一切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梦,就连生理的反馈都完全逼真。
有太多次忍到极限的时候,那些诅咒般的梦都会及时出现,并且总能让他够到现实中无法触及的距离,哪怕在绝大多数梦里,他或者游稚都会有遍体鳞伤的时候。
但这一次,游稚真的倒下了,而且并没有出现梦中那种时间跳跃的现象——等待他康复的每一天就是实实在在的24小时,每一秒都漫长的像是一场卡带的旧电影。
梦境再次切换,他看见自己和游稚并肩从拍摄现场出来,有说有笑地走向那辆车。
他当时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游稚神采飞扬的脸,满是少年鲜活的生命力和朝气。
他知道游稚过得很苦,却一直努力用开朗和阳光的一面与他人相处,所以他格外珍惜他这种自然流露的少年心气。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事故当天精神恍惚、反应迟钝,不仅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游稚身上,而且还因为他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没了往日的警觉,甚至在混乱中一瞬间以为——这还是梦,而梦里的他总能在关键时刻自动出现在游稚身前,将他护住。
但现实给了他一个狠狠的耳光。
砸在水泥上的巨响、鼻腔里的铁锈味、久未睁开的双眼、日渐消瘦的脸颊——这些痛楚本应由他承担,现在却被游稚扛下了。
如果他再沉溺下去,他也许会永远守不住真正的游稚。
哪怕无法拥抱、无法亲吻,他也要学会——在梦境之外,在现实之中,守护好游稚。他要重新站起来,把梦里那一份不屈不挠的力量带回现实,就算最终只能以好朋友的身份,也要成为游稚最可靠的后盾。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快乐、幸福,也比深陷于虚假梦境的圆满之中要好。
梦境又切回那个杂糅的世界里,他站在那片废墟中,风沙如刃,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游稚的身影站在他面前,仍旧熟悉而遥远。
“你不是他,”程澍终于开口,声音沉稳而坚定,“我知道。”
梦中的游稚怔了一瞬。
“你只是我太想拥有、太不甘愿放手的幻想。”
他走上前,那张熟悉的面孔并未淡去,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上来抱住他。
“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久。”他轻声说,“但我现在,不再需要你了。”
风沙陡然止息。
梦境崩塌前的最后一刻,那个游稚露出一个几乎带着安慰的笑容。
“很好。”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盛夏的阳光从早晨便开始十分灼热,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一张俊朗却瘦削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