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禹面露愧色,再度低声道:“这件事一直瞒着你们,是我处理不周。但澍哥……他并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
“时机不成熟?”王叙桐轻哼一声,眉眼冷了几分,“他都养了三个月孩子了,还不够成熟?”
符律将茶杯往旁边挪了挪,语调平稳却没有回避:“我也知道这事瞒不住太久,尤其牵涉到孩子的法律身份。我们团队这几个月一直在评估监护权相关的法律风险和解决方案。根据他和游博士之间签署的协议——他需配合治疗并陪伴孩子,但不享有任何监护权。”
她停顿片刻,看了王叙桐一眼,“澍总也坚持不动用家里的任何资源,孩子的所有生活开销,都是他自己独立承担的。”
这句话一出口,餐桌上顿时安静了几秒。
王叙桐眉头微拢,语气慢了下来:“你说什么……不享有监护权?”
“协议里写得很清楚。”符律点头,“他背着我们团队自愿签署的,没有附加任何争取条款。”
“等一下。”程漪抬起眼,目光深沉,“你说的是……他主动放弃监护权?连父子关系都不能公开,还得自掏腰包、时刻陪伴?”
“对。”
这一次,两位长辈是真的震住了。
王叙桐半晌才缓过来,语调复杂地低声喃喃:“这不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啊……”
程漪蹙眉看向符律:“是不是孩子生母不高兴?他是不是……始乱终弃了?所以人家才逼他签的这东西?”
“我不清楚事情原委,但游博士那边并没有提出任何赔偿或补偿要求。”符律如实回答。
“补偿?”王叙桐瞪大眼睛,“他还有脸谈补偿?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人家才连基本的家长身份都不给他?”
“等等,”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刚刚一直说‘游博士’……是哪位游博士?”
张禹与符律互视一眼,终于还是张禹低声回答:“是——游稚博士,辟雍生物的首席科学家。”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王叙桐怔在原地,眼神满是不可置信:“游稚?那个游稚?”
程漪的手指缓缓敲了敲桌面,语气一沉:“枢衡计划那个?做逸宕波和腺体调控的?”
“不错,就是他。”符律点头。
三秒内,程家二老面面相觑,随后神情变得格外复杂。
“……那个臭小子,到底哪来的胆子?”王叙桐率先扶额,眼神里满是震惊与一点点……说不清是窃喜还是骄傲。
她从小就知道程澍那孩子桀骜倔强、眼高于顶。作为瀚海集团的继承人,又是极优性阳人,从小到大被家里和外人宠得像个小祖宗,连瀚海系那些上市公司老总见了他都要点头哈腰、生怕怠慢了。
可偏偏这位在外头呼风唤雨的大少爷,如今心甘情愿签下那种不平等条约,被人吃得死死的,居然还一声不吭?
“他不仅把人家霍霍了,还让人家给他生了个孩子?”程漪也终于坐不住了。他虽然表面上沉稳得多,内心其实比妻子还要震撼。
程澍在家里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虽然对待长辈从未失了应有的礼节。他们甚至从未设想过这个儿子会主动认错、更遑论低声下气去陪伴、去哄一个人。
“而且还签了个连监护权都没有的协议?”王叙桐狠狠叹气,语气几近崩溃,“一个人在外头养孩子,不靠家里、不谈条件,跑医院跑学校当陪护……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冤种护工吗?”
她坐不住了,一边扯着纸巾一边来回念叨:“怎么能把自己作践成这样……他到底对游博士做了什么?!”她脑中飞快闪过各种可能性,甚至开始隐隐担心会不会真是自家儿子始乱终弃,人家这才下狠手还击——那可就不仅仅是作,而是欠了。
张禹干咳一声,低声道:“其实……去年展会上的那个突发事件,就是因为他时隔六年再次近距离接触到游博士才会信息素失控的。”
程漪猛地抬头,声音冷了几分:“……哪次?”
“就是半年前的国际展会,澍哥信息素失控,被紧急送医的那次。”张禹咬了咬牙,如实交代,“他六年前的标记对象就是游博士。”
王叙桐眼前一黑,手中的新瓷勺再次断成两截:“你们不是说那是个意外吗?!”
“确实是个意外……当时没人知道失控是他引起的,但被标记个体之间……确实有特殊的感应。”
她怔怔地点头,呼吸略显急促,指尖颤抖。她当然知道自家儿子的腺体类型特殊,一旦形成初标,就会极难消退反应……可六年前的那人居然是游稚?那个在学术界声名赫赫、在舆论场冷淡寡言的名字,竟然和他们家那个臭屁的儿子有过那样的纠葛?
程漪将茶杯轻轻放下,指腹在杯沿敲了两下,沉声开口:“半年前就找到了,他居然还能装没事装到现在?”
“是他不敢说。”张禹叹了口气,“那时候游博士明确拒绝了他,连私人联系方式都不给。夫人您也知道,澍哥从小一路顺风顺水,别人都让着他、哄着他、求着他,他以为砸点钱就能感动人,结果……游博士根本不吃那一套。”
王叙桐皱眉:“那他怎么追的?别是自以为浪漫、实则幼稚又烦人的那一套吧?”
符律轻轻点头,把程澍按头写了十二版《婚前协议》的事,以及后来陪他去云端议事厅见游稚的全过程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最后毫不怜悯地补了一句:“游博士连口热茶都没喝上就被他气走了。”
“他送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堆满了辟雍的大门,结果害得游博士和几个研究员花粉过敏。”
“还托人送奢侈品牌的香水、腕表、纪念款钢笔,还有一幅价值上亿的当代艺术装置画——游博士根本用不上这些,又没地儿放。”
“最夸张的是,他还送过去一套高精度多功能实验设备,实验室花了两天清点,最后发现完全不符合他们的研究方向。”
“连游博士家的储藏间都被他塞满了,一打开门全是莫名其妙的快递,游博士花了一整个周末才整理完。”
听到这里,程漪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声音都震了:“这块叉烧!在家里横惯了也就算了,还敢把这臭脾气带到外头?!”
“游博士不生气才怪!”王叙桐咬着牙道,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连我听了都想抽他。”她越想越气,情绪已经从震惊转向羞愤,“你说我们给他铺了这么多资源,读书、项目、人脉,他就这样用这些没脑子的破玩意儿去砸人家门?”
符律强压嘴角笑意,踢了踢张禹,示意他继续爆料。
张禹也不藏了,顺势补了一句:“澍哥确实展开了一整套‘追求行动’——每天往人家公司楼下送花送礼物不说,还想办法给霖霖的幼儿园投资设备、修草坪、增设各种医疗用具,把老师们搞得紧张兮兮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程澍这半年来做的骚操作全数抖了出来,最后收尾一句:“结果就是游博士和霖霖双双病倒,澍哥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过头了。”
“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彻底收敛,一心一意地照顾人,连我们都不让多嘴。”张禹补充道。
王叙桐听完,整个人瘫在椅背上,眼神仿佛透过天花板回溯到二十八年前,自己生出这个叉烧儿子的那一刻:“我们怎么把他惯成了这样……”她声音里既有疲惫,也有隐隐的羞愧。
程漪沉吟片刻,眼中已无怒意,只剩下沉静与清明。
这时候,他们心底的情绪已不再只是震惊和愤怒,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清醒和警觉——他们早就知道游稚并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对待的人。
游博士,可不是普通人。
他是枢衡计划的总负责人,是站在当代生物科技最前沿的学者,是各大研究所抢破头都挖不到的人才,是国家层面都点名关注、拨款支持的顶级科学家,是为全人类腺体调控问题探路的先行者。
而现在,这样的人,不但独自带大了孩子,还要忍受程澍那个从小被宠坏了的混账一整套笨拙且窒息的追求方式。
他们突然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程澍明明应该是高攀的位置,却居高临下地对待那个被他标记了还在六年间从未关心过的人。
他们程家虽然是老牌阳人世家,瀚海集团更是如日中天,但游稚那种人……是站在时代浪尖的旗帜,是能让科研机构集体起立鼓掌、连顶层圈子都得收敛傲气、政府也要亲自出面接洽的人。
王叙桐轻轻吸了口气,重新挺直了背,“我们应该去见他。”
这句话,不是上位者的审视,而是一种郑重其事的姿态。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不是为了程澍,是为了我们程家该有的礼数。游博士……不该被这样对待。”
那一刻,她再没有把这段关系看作是一场“家族遗留问题”或“一时冲动”,而是一次严肃而珍贵的命运交汇。
程漪语气平稳,带着一锤定音的分量:“我们得替这个逆子,好好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