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梵西首先看到的是连绵不绝的群山。
随后是茂密苍翠的森林。
这并不正常。对于已经具有神明知觉的存在来说,外部环境所带来的感官体验应该先于视觉将周围所有的信息呈现在她脑海中。
她尝试施放了一个照明魔法。
周围没有任何魔力的流动。
她的心重重往下一沉。
这是她计划中最坏的场景预设。
这里不是芙蕾利亚了。
在探寻美神遗迹之前她就思考过一个问题。神明纪元的神殿建造往往以宏大为美,那么传说中的美神神殿遗址涵盖范围是否会超过芙蕾利亚?
如果她从芙蕾利亚进入而从遗迹的另一端走出,该怎么赶回去?
预设传送魔法阵、问祝霖借空间魔法道具、直接改造躯体变成善于奔跑的野兽飞奔回去……都是可行的办法。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那就是她没有落到一个离芙蕾利亚不远,但是却让整片大陆都闭口不言的地方——如今沃陆尔特部落联盟的旧址、曾经的神战遗址。
幻像森林。
这里是被神明抛弃的地方,没有任何魔力流动。
现存的所有历史书上,对于幻象森林的描述都只有这么短短一句话。
没有人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无数小国背井离乡在大陆的另一端成立了沃陆尔特部落联盟。
对于这里不存在魔力流动的原因也从未有学者来探究过,只有一句模棱两可的“疑似神战遗址中激烈神力碰撞导致的魔力流动消失”。
“咳咳。”娜丝塔夏咳嗽着醒了过来,“这里是哪里?”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对于失去神选者血液庇佑的人来说,随意一场高烧都可能夺去她的性命。
梵西的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把娜丝塔夏放在柔软的草丛上,轻声答道:“幻象森林。”
作为与幻像森林交界国家长大的孩子,娜丝塔夏小时候可没少听到过类似于“不听话就把你扔到幻象森林被里面的魔鬼吃掉”这样的恐吓。
她笑了笑,这个动作似乎牵动了她腹部的伤口,她的脸色变得惨白:“这里没有任何魔力流动,神术也施展不了。没想到我们努力了一大圈子获得的神躯在这种困境下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啊。”
“岂止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简直是需要我们从头再来。”梵西折下一根树枝当做拐杖,“什么魔法都用不出,现在我们就是两个普通人。”
“不过好处也是有的。”梵西看了看自己正常的人类双手,“神躯的强韧体质保留了,现在的我比一般人还要健壮些,原来的毛病没有了。”
至少原先的血肉崩离现象可以被梵西自己控制,无需借助阿芙洛斯的力量了。
“而你。”她笑了笑,“你的先天体弱症状应该是因为体内魔力流动异常导致的吧?既然如此,在幻象森林中,你的症状反而变成了普通的高热,如果能在这里找到草药帮你退烧,反而会比在外面更好治疗。”
“魔法口袋也罢工了,什么东西都拿不出来,好在你的刀还在,借我用用?”
见娜丝塔夏点头,梵西利落地用刀砍下了不少树枝,扎了个火堆钻起火来:“天色暗下来了。先在这里就地休息一晚上,明天再赶路。”
“可惜这里没有水源,你要是半夜烧起来会很难办。”
她用树叶和枯草搭了个简易床铺,架起几根木枝披上衣服当做临时居所。
她把娜丝塔夏抱到“床铺”上的时候,被她抓住了手臂。
“不用管我,太累赘了。你先走出去,再找人会来救我。”她捂着额头,显然意识已经不太清醒。
梵西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糟糕的提案:“你是不是被身体里那一半神选者的血液影响到脑子了?”
“放心,我不是只凭着魔法能力走到今天的。安心闭上眼睛休息,趁着天色还没完全变暗我出去去找找食物。遇到任何情况大声喊我名字,我不会走得太远的。”
娜丝塔夏点了点头。她感到额头被温热的掌心拂过,那掌心的主人嘟囔着“怎么越来越厉害了。”逐渐远去。
体内躁动着的血液将她带入了其主人的记忆。
“阿德丽娜?阿德丽娜!你醒啦?还以为赶不上和你告别了呢!”耳边这个轻快明亮的女声是伴随着她一起长大的,她最为熟悉的声音。
“奥莉加?”她睁开眼,明眸皓齿的女孩正活力四射地看向她。
也是奇怪,别人在这个年纪已经嫁作人妇,疲惫不堪的躯体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和痕迹,可是奥莉加却同少年时期一样,永远有着用不完的活力。
“那不是因为我比她们更强大,只是因为我的运气更好,没有被那些东西所束缚。父母子女、家务亲缘、世俗流言,这一切都是套在她们脖子上的枷锁,那么沉重,精力再旺盛也会被压垮。”
彼时的奥莉加是这样回复她的。
“那现在呢?”
多年的默契使得她们心意相通。即使并没有把话说完,奥莉加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你知道她因为什么而诞生。”
阿德丽娜沉默了。
的确,这个孩子是她逼奥莉加生下的。
有关这个孩子的事情,是她们这些年作为知交好友爆发的最为激烈的争吵。
那时的圣嘉兰大公还没有那么昏庸,平定沼泽城叛乱的速度可谓是雷厉风行,光明教廷每时每刻都在搜索着挑动沼泽城叛乱的大魔导师——传说中的“衔月魔女”的下落。
黑暗修道院即使在沼泽城的根基深厚也快要架不住他们这幅追根究底的架势。
“只要大家还相信你,你就可以从头再来。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去送死!”阿德丽娜的声音中充满着对好友的担忧。
“他们在痛苦,他们在哀嚎,他们在一个接一个地送死!是我把大家带上这样一条道路的。为什么要用大家的死来为我的失败买单!”
正在被王庭追捕的“衔月魔女”奥莉加,此刻正站在黑暗修道院内,和准修道院长阿德丽娜展开激烈的争吵。
“你现在出去才是让大家的牺牲白费!”摇晃的烛火下,以往对好友言听计从的阿德丽娜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果决和冷静。
她说:“生个孩子吧,奥莉加。血脉的延续可以分走你的魔力,从大魔导师倒退回高级魔导师之后,他们就不能再依据魔力流动搜到你的痕迹了。更重要的是,这些年的活动亏空了你的身体,如果继续维持大魔导师庞大的魔力运转,你的生命就会走向倒计时。”
“哈!你把生命的延续当做是什么了?”奥莉加甚至想敲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塞了些什么鬼东西,“这世界上谁的生命不是倒计时?只有我自己能够决定这把时间的沙子应该流到哪里去。”
她转身要走,身后阿德丽娜颤抖的声音却让她停住脚步:“那剩下的人呢?你一走了之,作为一个英雄潇洒地死去,只留下我们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这样很光荣吗?沼泽城的所有人都会怀念你,去你的墓前献花,甚至王庭的人也会假惺惺地为你建立纪念碑说你是位可敬的对手,他们会赞美你的英勇和品格,却淡化你的思想、你的信仰、你为了推翻他们的罪恶所做的贡献。这真的是你想看到的吗?这真的是你不懈抗争所要达到的结局吗?”
“还有三个月,奥莉加。即使今天你不去送死,你的寿命也只剩下三个月了。”阿德丽娜的声音带上了哽咽,“你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留下。就打算这样死去吗?”
奥莉加顿住了。
“好吧。我认输。阿德丽娜,我认输。”
那个从小被大家评价倔得像头驴一样的奥莉加第一次低下了自己的头。
她一夜未归。
一个月后,阿德丽娜在为她检查身体时发现了生命的痕迹。
奥莉加也不再奔忙于她的劫狱事业,而是沉下心开始写书,和那些支持她的人们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