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郑淑仪跪在里头挖挖找找。
重章把伞撑过她头顶,拉着她的手腕,叫了几声她的名字:“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出来了?那瓶药呢,你吃了吗?啊?吃了没有?”
郑淑仪浑身湿透了,刚洗过吹干的头发又湿淋淋的,像是泡水的海带披在脑袋上,她静静看着重章,很久很久,忽而展开笑颜,说:“重章,我梦见他了。”
“他是来和我告别的,他要和大蛇仙走了。他说,大井村要开发,芦苇荡会被填平,所有芦苇花都要被拔光,最近大蛇仙很难过,他的定情花,他最后的回忆,全都留不住了,所以大蛇仙要带他离开,去另一个更适合怪物居住的地方。”郑淑仪的笑容苍白无力,“这么久了,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他,没想到他这么狠心,第一次来我梦里就是来告别的。”
“仙人呢?怎么大蛇仙不和仙人走?”重章挨着她,替她挡住吹过来的风。
他放下心来,郑淑仪还能神神叨叨,废话这么多,应该是没喝那瓶药。
“仙人为了保住大蛇仙魂魄不散,用光法力,成为了凡人,凡人会生老病死,仙人长生不老,他们注定生不能厮守,死也要殊途。仙人和妖怪尚且如此,我和他只是两个普通人,又怎么能被老天爷垂怜?”郑淑仪一眨眼,脸颊滑过一滴泪,“我知道他的意思了,我也知道爷爷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抿出个笑容来,风雨全都扑在她脸上,也遮不住她的明媚,“我会离开这里,我是时候离开了。我留不住这里的人,留不住这里的事和物,所以这里也无法留住我了。”
“重章,”她抱了抱他,“你问我,这个世界上还有谁需要我,我找到答案了。”
“是我自己。”她哽咽说,“春去秋来,生离死别,只有我永远需要我,只有我不会离开我。”
重章回抱她。
“重章……”
郑淑仪的话被雷声淹没,几声雷响后,重章问她刚刚说了什么。
她摇摇头,说:“没什么了,重章,祝你得到幸福,如果不幸福,也没关系,你看看我,不也能这么活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哈哈,”郑淑仪冷冷的手拍上重章的脸,“你冷吗?我们回去吧?”
手沾着雨水,脏兮兮的,雨珠顺着脸颊滑向脖颈,冷得重章抖了抖,他嘴上嫌弃,却没有拉开她的手:“本来不冷,被你弄冷了。”
“哼,才不是,我还帮你挡风挡雨了,你出来找我一点也不用心,拿的伞还是破的,能遮住谁啊!”
重章不和她抖嘴,说:“我们回去吧。”
“行,你等等。”
重章退到一旁等她。
她在地上摸了摸,伏身,耳朵贴着地,听了听,兀自点点头,然后直起身,朝着西面,磕了三个头。
往回走的时候,郑淑仪说:“我刚刚和他们道过别了,有好好说声,再也不见。”
重章没有说话,郑淑仪受不了沉默。
“哎,我说,不要这把伞了!”郑淑仪抢过撑在两人中间的那把烂伞扔掉,提议道,“我们就这样回去吧,重章,我们来比赛,跑步比赛,谁先跑回去,谁就赢了!”
重章无语,伞被扔掉,这人还扔下他跑远。
“重章,快点跑起来!”
郑淑仪转身喊,也不管大晚上会不会吵人清眠,她朝重章挥了挥手,眼睛在风雨中亮闪闪的,眼神越过重章,越过那倒塌的洋楼,越过田野和高山,她突然笑起来。
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她手挥舞好几下,向那些来不及道别的人,她的爷爷,她的妈妈,她的爸爸,她说不出口的至亲至爱,珍重道别。
她转头,撒开腿跑,像小时候一样,跳下小土坡,踩过泥泞地,飘扬的衣摆会割裂长风。
她正锋利,她才十八岁。
那些风啊,雨啊,都会飘向远方。
郑淑仪真的不管重章了,一路不回头地跑,然后坐在门槛上,笑嘻嘻地等到重章。
“你好慢呀!”
重章淡淡地说:“你倒是快。”
他浑身湿透了,长长的刘海打下来,遮住了眼,显得有些阴郁。
郑淑仪打了个喷嚏,对他笑了笑,“我回房间换衣服了,好冷好冷,你也赶紧换掉吧!”
这么关心人,可扔掉伞,害重章淋湿的人就是她,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笑嘻嘻,一溜烟跑回房。
他锁好门,回到房间,贺宇舟还在熟睡,抱着个枕头当成人,睡得好香甜。
重章看不得他这么舒服,伸手掐了把他的腰,很轻,但是贺宇舟还是不舒服地动了下。
他心虚地收回手,可贺宇舟的反应越来越大,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呼吸都变重了,很快,贺宇舟像是触电一样抽搐起来。
重章心下一惊,掰开他的嘴,情急下找不到东西,只好把自己整只手塞进他的嘴里。
“贺宇舟,贺宇舟,你醒醒……”
牙齿咬破皮肤,手背留出一道血路,顺着贺宇舟嘴角往下淌。
贺宇舟额头冒着冷汗,脸色越来越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