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鸣借着月光,将对面人的侧影看了个真切。
眉骨很高,好像被一层膜覆盖着,显得平了些,然后是挺拔的山根和高翘的鼻梁。
“公子这样瞧着,未免有些失礼了。”
宋清音还嗔怪起来了。
她有一把好嗓子,绝不似当下这般夹着。
沈徽鸣满脑子黑线,他总感觉这人皮下根本不是花魁娘子,而是……
“那就再‘失礼’一点。”
他心里想着,手却抢先伸了过去,刚刚摸到她的耳后就被一只更大的手截住了。
那只白皙骨节分明但修长的大手传来的温度是如此熟悉。
沈徽鸣被拉到“宋清音”的怀里,他不得不抬头仰望“她”。
月光从狭小的窗口洒在两人的身上,“宋清音”终于从耳后取出两枚银针,一张少女的人皮面具就掉了下来。
面具之下,是一张更好看的脸。
萧景宸眉眼弯弯地朝他笑,跟做梦一样。
沈徽鸣一巴掌就扇了上去,结果又被萧景宸这个坏人给抓住了,扇不到,那就咬吧,他下意识咬住了他的手背,留下一个深峻的伤口。
沈徽鸣嘴角带血,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还真咬啊?你是属狗的吗?”
萧景宸“嘶”了一声,倒也没有嗔怪,只是笑得更欢了。
“你怎么在这儿?你这会儿不是该回王都赴命了吗?”
沈徽鸣立马从萧景宸的怀里挣脱开,他还是坐到他对面,拉开了一丈距离。
“……我接到密报,说镇北王要反,圣人要我在他回京之路上设防。”
“那你这是……放他走了了?”
“不全是,准确来说,他的兵还没有走到我布防的琼崖山关隘口,那里有五千精锐在等着他。”
沈徽鸣心里无端生了些怀疑,萧景宸本该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常年不召不得回京,光熙帝又怎会将如此危急的任务交予他。
除非……除非他的“不受宠”只是个幌子!实则他才是光熙帝最为亲近之人。莫非光熙帝在朝中已无可用之人?
“今年春天朝中就有流言传出,说光熙帝已病重卧榻多日,连续十日不上朝,一上朝便是垂帘听政,无人得见龙颜,如今竟让太子监国,也难怪朝臣议论纷纷。”沈徽鸣试探性地转移话题。
“我以为你是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萧景宸沉默半晌,这才哑然失笑。
沈徽鸣见他这般反应终于忍不住起了火:
“那你呢?萧景宸,你在朝中扮演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一个被放逐的皇子?生母不详,自幼养在宫外?你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秘密,遇到你之后我全是麻烦。
那日考试,我知你在楼上看着我,看着我在太阳底下狼狈不堪拼凑试卷的样子,很可笑吧?像你们这样的天龙人是不会理解我这种蝼蚁的偷生之术的。
而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做朋友!”
“只是‘朋友’?你以为,我们只是‘朋友’吗?”
“……不管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想让我的生活回到最开始,没有你的时候。你和‘沈徽鸣’,骗的我好苦啊。”
“你都知道了?”
“他死得那么辛苦,那么愤恨,本想一石能激起千层浪,哈哈哈哈,没想到我阴差阳错上了他的身……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他,这么些日子,看我是不是就像看跳梁小丑啊?萧景宸,你能不能……对我不要这么残忍?”
沈徽鸣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自从穿越过来他不得不隐瞒真实身份,担惊受怕,生怕有一日行差踏错。异国他乡的每一个夜晚,他都在想家,想念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他的委屈,他的痛苦,他的不甘和难言,都写在《知更录》里了。
但在此时此刻,萧景宸的再度现身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百天日日夜夜辗转难眠,好在他不用再装了。
在沈徽鸣嚎啕大哭的同时,萧景宸熟练地把他揽到了怀里,抱得十分用力,沈徽鸣的眼泪鼻涕大把大把地抹在了他名贵的衣料上。
“我知道你不是从前那个‘沈徽鸣’,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傻子一样戏耍。‘沈徽鸣’从来都是聪明人,他是,你尤甚。
你比他还要勇敢、正直、机敏,但你和我之间总有着一层隔膜。你这人,性如白玉烧犹冷,看似平易近人、古道热肠,实则对谁都是一样,谁都走不进你的心。
你能不能行行好,让让我,给我一个重新认识你的机会?”
萧景宸说着说着居然捧起了沈徽鸣的脸,他的脸颊还挂着泪痕,眸中充盈着水汽,眼神懵懂,像个稚子一样。
他的眼神慢慢下移,从他的双眼到眉心,到鼻梁,到人中……再到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