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耳畔脱垂的一缕弯弯绕绕的青丝偶尔被风吹起,拂弄得宝玉脸上、心里都痒痒的。
此刻真正是两小无猜、静好无限,宝玉却有一刻走神——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仿佛此刻的美好并不真实,一切本不该是这样。
此刻在鼻端萦绕的不应该是这个味道,身旁的人也不应该是云妹妹,而应该是——
是……是谁呢?
有那么一瞬间,宝玉感觉那个答案似乎就在唇边。
可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不仅是喉头一窒,宝玉眼前也像是蒙着一层织得密密的纱。
对面似乎有一个人影子,那应当就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不管宝玉怎样眨眼,都看不清晰。
脑中的这一线清明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跟着便烟消云散了。
宝玉未受其扰,轻轻摇摇头,似乎是要将这一缕摸不着头绪的思绪抖落,跟着便将目光移回书页。
湘云天生敏慧,读书又比寻常人快些,很快便要揭过一页。
宝玉虽然已读过几遍,却不舍得囫囵吞枣,仍旧要一字一句慢慢体会,忙按住湘云手道:“不急,喏,你细瞧这一句……”
湘云将手一抽,顺势打了宝玉的手一下,道:“瞧什么?这几句我早瞧过了。孔孟的书要慢慢地念,怎么这样的书也要慢慢地念么?你别阻我,快些到下一页,我要看后面是怎么样。”
如果此时有照相机,捕捉到的一定是一副极美的画面——
艳粉色的桃花雨中,一个窈蓝袍子的少年,一个杏黄衫子的少女,依在一起、专注地共读一本书。
此时虽然没有照相机,但也并不缺乏记录美的眼睛——
宝玉和湘云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木芙蓉下正站着两人。
一人窈窕出尘,一人娇小灵动,正是黛玉和秦雪。
两人驻足看了片刻便悄然离去。
秦雪挠头道:“好家伙,没想到这著名阅读选段‘双玉读曲’还能替换女一号的。你这边不配合演出了,竟然马上就安排了一个替补。那……你这一世还要‘葬花’么?要是连花也不葬了,不知道这一段是直接掐掉,还是也要换一个人来葬啊?啧,宝钗的心思不在这些小东西上,探春、湘云恐怕不耐烦做这些,迎春无心外物,哦,难道会是惜春?”
黛玉的眼前却还是那一蓝一黄两道般配的身影。
心中也不免与前世作比,不知曾经的自己与宝玉共读西厢时,是否也是如此美好的样子?
不知宝玉又是否会将“倾国倾城貌”比作湘云,“多愁多病身”比作他自己?
她正想着心事,闻听秦雪打趣之言,不禁笑道:“你动不动就要拿这些话笑我,那些事已过去多久了,又提它做什么?”
秦雪笑道:“那你忍心看着宝玉就那样把花瓣往水里一扔算数?”
黛玉慢慢踱着步,一面道:“不管是撂在水里、又或是埋在土里,呵,到底也是不能再长回枝头去了。况且……我从前‘葬花’是为了它日久天长、随土化了,能得一个干净。可到底怎么样才算得是‘干净’,我如今……却也说不好了。”
秦雪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黛玉随手拂开一根长得格外长的柳条,道:“如今看来,这里的事情果如道长所言,随着我们在这里的时候越久,诸事便已开始发生变化。云妹妹自小儿便与宝玉长在一处,若认真论起来,他两个青梅竹马的时候还早过我许多。云儿一向又与袭人最好,她们在一处自然是更和睦的。若是此番她能与宝玉成配,我看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秦雪扑哧一笑,摇头道:“这想法就‘俗’了。人家小兄妹两个一起看本课外书而已,怎么就说到姻缘上头去了?”
黛玉“嗳”了一声,笑道:“是了,你说得没错,果然我是个俗人,怎么就想到那里去了。”
她不知道,她心中是无意识地联想到了前世的自己,所以不自觉地便将湘云也代入了进去。
秦雪叹道:“况且,就算他们后面真的互相生情,事情恐怕也没这么简单。你们这本书虽然充满了繁华和热闹,又有你们这一群精彩绝艳的人物,可这个故事本身是一个‘悲剧’。悲剧的根本原因是这腐朽的社会制度与僵死的文化环境。所以这里的所有人,无论行事如何、出色与否,最终都会被卷入悲剧的潮水中,成为一个一个伤心的小水花,没那么容易就得偿所愿的。而且……”
才刚说了两句正经话,秦雪的脑洞却又转向了别的方向:“我早就想说一下你们这个‘近亲结婚’的问题了。好不容易你这个‘姑表妹’悬崖勒马了,只剩一个绯闻女友‘姨表姐’薛宝钗,怎么半路又杀出来一个史湘云,宝玉就非得在表姐妹里头打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