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宗仙君闻言淡然阖眸,周身的星尘再度转圜,刹那间星河流转。
风水元君走后,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刚刚离开。
不过这都没关系,因为时宗的老搭档,药宗仙君又踱步来了。时宗看似热闹,实则冷冷清清。
毕竟是时间,可惜时间陪伴时宗的仙君这么久,却只教了他什么叫无情。
至于瘟火仙君不请自来……总之,他一来,天演时宗就会生出一些春花夏草,为主人编织成悠悠的摇摇椅。
古板严苛的瘟火仙君拂衣坐下,端详旁人眉目片刻,竟也学着时宗仙君回头,闭上眼睛。
“你来了。”
“是啊。”
“这是怕哪一日,仙君的白头发都掉光了,所以才肯睡觉了?”
“你曾说你在时间里就不会老,可我却看见你眉睫变成霜白了。”
二人资历深,这才有些惺惺相惜,瘟火仙君在旁的小仙面前总是严肃的,然而对着天演时宗,就总是感叹自己满头华发。他觉得天庭唯一一个白发的明明应当是时宗仙君才对,可偏偏自己化仙时就华容白发。
当然——时宗仙君告诉他,因为自己总在睡觉,所以没被时间消磨变老,而时间的运转任务,都悉数交给小仙子去了。
瘟火仙君往椅子上靠了靠,脑海中漫过九百年前的碎片。
那时,人间景朝初立,祖皇帝李谧派人寻遍天下良药秘方,只为让静平公主的嫁衣永世不朽。
可以说,药宗和时宗是沾了人间香火的光,才与凤冠霞帔的神女一道升天。至少他们二人并没有为人的过去,而是香药与时间的化形。
或许由于在人间敌我难分地纠缠了六百年,这才导致化人后外貌上的颠倒吧!
瘟火仙君思及过去,垂眉轻笑,而后问道:“你赞同帝君席上所言么?”
时宗仙君睁开眼,恰好老友歪过脸瞧,于是二人很有默契地说:“我只赞同一句。”
言毕他别开眼睛,继而望着天演时宗的日月轮换与星移斗转,望着那一望无际、浩瀚无情的时间,不觉这世间就是时间造化的一场骗局。
“我们许久没有这样的时间一起说说话了。此刻你说,那我好好便听着。”瘟火仙君看着脚下星空长出的一片银蓝色花海,默默等待对方陈情。
时宗仙君再次微微牵起嘴角,仰起目光,漫无目的地启唇,说出自己唯独认同的那一句:
“时间,是一场浩劫。”
“——我来自于广袤的时间,时间却让我一次次迷失在其间。或许尘世沧海桑田是时间,王朝更替是时间,可我注定无法共情,因为我觉得,永恒才是时间。这场名为浩劫的时间,它说好的永恒,却默不作声地、把一切都改变。”
“我为了寻找永恒,曾爱上天演时宗里最亮的星星,却发现它在时间里的坠落;我为了迷失的自我,曾翻遍了时间的繁帙浩卷,却发现我根本没有存在过。”
“为什么桑田最后又化作了沧海?为什么王朝更替着却又处处相仿?当我坚信了时间是改变,它又化作了永恒。我逐渐不能定义时间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迷茫过。我想我是遇到了我的劫数,而这样困在时间劫数里的我又怎能作为时宗的仙君之长呢?”
“所以我反思痛悟,我竟逐渐觉得轮回仙君是对的……他从未留恋过时而变换时而永恒的时间,而是甘心重新沦为时间里的尘埃,以芸芸众生的方式去活着与消散。”
“我不知道作为时间,我怎样才能真正地活着,我能理解到的,就是以一个具体的形象去活着。我希望我是一片能化桑田的沧海,是一片王朝落日照影下的琉璃瓦,又或者……”
时宗仙君轻轻闭上眼睛,再抬眸时,竟真心地展眉笑了。
“只是你随手栽下的一株草、一枝花。”
瘟火仙君有动容之色,而后长叹道:“其实,当你愿意承认你老了的时候,你就已经懂了。”
“而我们确实老了。”
彼时顿悟,时宗仙君再次感受到一种藏在时间里的生命感,他忽而惊起道:
“我们懂了。帝君又如何不懂呢?”
瘟火仙君颔首沉眉,答:“这便是我先前为风水元君、为轮回仙君辩解的原因。我只是想确认,帝君究竟愿不愿意承认神神鬼鬼的虚幻,而相信人与人间的真实。”
假如帝君承认了时间是一场浩劫,时间带动着命运、姻缘、生死、财富,全部变换,那么她想要挪移神宗到人间,还让一群质疑自我存在的神仙去控制活生生的人间,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手段。
假如她愿意承认时间是一场浩劫,那么最后,她要通过连星七大阵回到人间三百年前的六百年前,在景朝开始前做回无数个自己,做回她最想做的自己——
静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