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亦青从挎包中夹出一块糖,送入嘴中,撑住脸颊,笑道:“他们也,蛮般配的。”
楚洵道:“般配什么,他们俩都是男子!”
“男子又如何?女子又如何?”竺亦青拍桌而起,“只要两人互相倾慕,心中时时记挂彼此,是人是妖是何性别有甚妨碍?”
楚洵干巴巴道:“两个男子如何延续血脉?”
静默一阵儿,竺亦青接道:“他们,已有了血脉了啊。”
楚洵又说:“那,那他们,他们”
见他半天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打算与他大吵一架却被生生打断的竺亦青急道:“什么他们?你倒是说啊!”
楚洵道:“他们的事儿若是暴露了,可是要被逐出门派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就知道楚洵不会因此看轻了他们。竺亦青道:“你在说什么鬼话,即便世上所有人都得知他们关系如何,他们彼此相爱,旁人又如何能替他们分开?”
楚洵说:“他们的长辈”
竺亦青反问:“他们是要与长辈一同生活么?若不是,长辈又管得了什么?”
人都是要听长辈的话的,他家大人从小就是这样教他的。楚洵被她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惊了又惊,才隐匿住情绪,道:“七叶,你这话,未免过于藐视尊长。”
“藐视尊长。”竺亦青走到屏风前,将那上面画着的竹子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才转身望向门边,朗声道,“呵,若真心为我考量,我自听得;若为一己之私,为展权威,为牟利,从不当我为人,我不尊又如何!”
楚洵叫道:“竺亦青!”
“我为何要与你讲这些……”竺亦青看也不看呆若木鸡的楚洵,开了门,踏出门槛之前,她又回头道,“你自小便锦衣玉食,又被父母视作掌中宝,自然看不惯我说的话。我不怪你,也不想与你争辩,但愿日后他们为你考量的,你都愿意听。”
习习凉风带着烛香吹向屋外的行人,给他们带来几分清醒。
“放我下来。”
卫离放他下地,不快道:“怎么又要下来了?”
站稳之后,容隐握住那只有些粗糙但温热的手,只顾往前走,不说话。
卫离问:“予世,要去哪?”
埋进人声鼎沸中,容隐驻足,看向卫离,食指放在他微张的嘴上:“嘘。”
于是卫离便不再说话,只被他牵着往前走。他们再次踏上那段土路,不同的是,这次的人多上许多。容隐来到风车摊前,看了眼所剩不多的风车,道:“阿婆,都要了。”
原来容隐拖着他,是要去找风车啊。两人相识十载,竟不知师兄喜爱的,是幼童的玩具,风车。
“啊?”今日上街的人多,再加上前几日卫离给了小孩儿一个风车,那孩子带来了一群人,生意算得上极好。可她的摊子上现有的风车也不算少。
卫离乐呵道:“阿婆,您没听错,这些风车,我们都要了。”
阿婆边拿风车边问:“你们买那么多风车做什么啊?”
卫离看向目光黏在风车上的容隐,笑得温和:“为讨内子欢心。”
阿婆不再说话,只将东西递给容隐。不多时,容隐手中的风车快要溢出他的胳膊。恐他累着,或是掉了风车容隐去捡会伤着,卫离伸出手:“予世,风车要掉了,匀我些拿着吧。”
容隐不再看怀中的风车,改为盯着卫离瞧。相邻的店铺满是花灯,柔光映在卫离身上,摹出一个身躯伟岸,目若朗星的男子。凑得近了,就连他鼻尖的绒毛都瞧得一清二楚。似是看够了,容隐的目光移到了他的头顶上:“蹲下。”
闻言,卫离一个马步稳稳当当,矮了容隐不少,也就更好方便容隐动作了。容隐将风车一股脑全塞入卫离怀中,仔细挑选,拿过一个五颜六色的双层风车,插入卫离发间。容隐离远了些,盯着那风车转起,摇摇头,又选了一个赤红色的螺旋形风车,插在双层风车旁边。两个风车相伴,好像一点儿也不孤独了。可是这样,卫离头上就没有别的地方用来放风车了。
容隐只好作罢,轻抚卫离的头,拿过五只风车,道:“好生拿着。”
卫离直起身,却发现没有手去牵容隐了。他腾出一只手,准备去掏胸口的乾坤袋,只是他刚一动作,便被看在眼里的容隐叫停了:“不给了。”
说着,容隐也腾出一只手,想要去够卫离怀中的风车。
卫离哪里肯依?他一个旋身,让那只手抓到他的腰,笑道:“予世,给了我便不能要回去了。”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躲,容隐更气,又说了一遍:“不给。”
师兄给出的东西哪里有轻易要回去的道理,唯一的解释就是容隐想将东西给他,却需要他回赠些什么。卫离凑近了些,问:“予世可是想要将风车插在头上?”
心思被戳破,容隐无甚反应,点头:“嗯。”
卫离挑了个蓝色的片状风车,行动间有铃铛声响。见那风车快活转起,卫离笑问:“一个行么?”
“要两个。”容隐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眼道,“一大一小。”
“好。”卫离又挑了个六角形的大风车,放在片状风车旁边。
和他一样,头上都有了两个风车,容隐却还不尽兴,支使道:“还要一个,最小的。”
现下,卫离算是知道容隐为何来买风车了。头上要插上三个风车,一大一小,还有一个最小的,可不就是代表他们一家三口么?看来师兄与他一样,都期待着属于他们二人的血脉降生。再一联想师兄所住之处,儿时自是没见过寻常孩童的玩具的,他不愿让自己的孩子的童年,也过得那般索然无味。那日后,他可要时时寻些稀奇玩意儿,给师兄尝遍新鲜。
如此,两人头上共插五枚风车,收好剩余的风车,一同牵手朝客栈走去。
“二位公子!”
卫离只觉此声音熟悉得很,回头疑道:“老板?”
赛西施撩起耳边秀发,施施然走近:“这是您二位的衣袍与匕首。”
“多谢。”
卫离伸出双手要接,却听见容隐如薄冰初结之时流动的清凌之音:“不要了。”
“什么?”赛西施讶异出声,卫离也是一脸疑惑地看向容隐。
容隐只盯着卫离:“外袍,不要了。”
这是,在嫌弃衣物脏污了?赛西施手中托着的仿佛不是盘子,而是烫手山芋,她将托盘往前一送:“公子,您的衣袍我们可未动过啊。”
“哼。”
那托盘在他右边,左边则是背身过去的容隐,卫离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双手掰过容隐的胳膊,直直望进那双幽邃的眼,道:
“予世,咱们方才在客栈中可说过了,有事不许瞒着我。”
想起与他的约定,容隐反问:“你今日不是来过了么?”见卫离还未反应过来,他又说,“为何不将东西拿回去?”
师兄这是在怀疑,他为了见赛西施,故意出来两趟?卫离就差举手赌誓了:“我一直守在你身边,未曾出过客栈半步!”
容隐吸了一口气,道:“你没走?”
卫离凑近了些,攥住他的衣袍,小心翼翼地揉搓,盯着他的靴子道:“予世昏睡,我一时半刻也不敢离开。”
容隐呼吸一滞,显然是不善处理此种情况,只道:“可你今日做的菜,滋味与猪蹄相同。”
卫离又说:“那是我央店小二买来的。”
旁边的赛西施忙接道:“是是是,今日是有一小哥来我店里买了一罐辣子。”
右方是一脸可怜相的师弟,左方是恨不得即可消失的老板,容隐也咂摸出来是自己吃错味儿了。他朝赛西施鞠一躬,声音里似乎有羞愧:“对不住。”
“公子哪儿的话!”赛西施将托盘又往前递了一下,才道,“公子若是想吃,来我这里买就是了。我将辣子做法教给你们也成啊。”
做辣子是要学的,可要在师兄跟前学,今日便罢了。至于赛西施手中的东西,虽价值千金,却不是重要之人相送之物,丢便丢了,以免坏了他们的感情。
被两人一同望着的卫离道:“老板,匕首送你们了。”想了又想,将自己的衣物送与别人实在不妥,便说,“至于外袍,你们丢了便是。”
赛西施惊叫:“这,这我如何敢接?”
卫离走到容隐身后,牵住他的手,哈哈笑道:“老板勤勉能干,手艺极好,可姑娘家难免引来登徒子觊觎,匕首可防身。”
如此,赛西施便不客气了:“那便多谢二位公子了。”
今日的师兄,会闹脾气,会吃味儿,还会与他说出心中所想,实在是可爱。可过了卤肉店,就离客栈不远了。卫离问:“予世,可还有想逛之处?”
容隐说:“回去吧。”
卫离晃晃手,惹来容隐轻轻一捏,忍不住轻笑:“那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