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渐凉,云雁丘翻身落下屋檐。青石板路上月光如水,叶盈盈在他领口蜷成毛茸茸的一团。转过回廊时,一阵清冽的梨花香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棵亭亭如盖的梨树,月光穿过层叠的花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树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仰头赏月,云雁丘脚步一顿,犹豫要不要上前。
谁知那人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身,见到云雁丘时,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吃好了?”
云雁丘喉结动了动:“……爹。”
云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在月光下格外明显:“饭菜不合口味吧?”云雁丘心里微微一颤,没等他回答,云父又说:“是我们没考虑周到,你离家二十年,口味早该变了。”
云雁丘心中稍有刺痛,他想开口解释,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苍白无力。
“来。”云父朝他招了招手,云雁丘走上前才发现,记忆里那个高大的父亲,现在已经矮了自己半个头。只轻轻一瞥,便能看见他头上密集的白发。
云雁丘鼻尖发酸,却听到父亲忽然问:“你养的鸟儿叫什么名字?”
“盈盈。”云雁丘轻抚青白雀的脑袋。
“李仙长送的?”
“嗯……说是怕我一个人无聊,给我作伴。”
“挺好。”云父喃喃,“看来李仙长待你不薄……”
夜风拂过,满树梨花纷纷扬扬。父子二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静静交叠。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只听见树叶沙沙作响。
良久,云父缓缓开口:“李仙长神通广大,他当年留下的仙丹,治好了你母亲多年的顽疾。”
“那时,我和你娘都是第一次见到仙术,只觉得真是神奇。便想着你若学成归来……”云父顿了顿,“可曾怨我们?”
“我……”云雁丘答不上来,他是因为云鱼溪那番话有过怨气,却远远谈不上恨。
“没事,不必回答。”云父打断道,“你走后,我们后悔了很久,你娘害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而我担心,要是哪天你回来,发现家里连个记得你模样的人都没了,该多难受……”
云雁丘胸口像压了块石头,有些喘不上气来。
“你姐性子烈,但总归有酒坊这些老伙计和街坊邻居那些照应,就算我和你娘先走了,她在这儿也受不了什么委屈。”
“可你不一样,你不在我们身边,修仙的圈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清楚,根本帮不上忙。”云父说到这,沉沉地叹了口气,随即又拍了拍儿子坚实的臂膀,“不过听方才你说的那些,我也算放心了。李仙长对你不赖,你那个朋友也还行,就是对你姐的心思太明显了……”
云雁丘微愣:“您看出来了?”
“哪能看不出来啊。”云父一哼声,似是不悦,“那小子,眼珠子都快黏到你姐身上了。”
确实。云雁丘颔首,十分认同。
“不过你姐这方面爱好随你娘,就喜欢我这种细致体贴、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你那朋友一看就是个粗人,阿鱼都懒得正眼瞧他,你发现没?”云父得意地捋了捋胡须,“我是不担心她被那家伙拐走咯。”
“……”云雁丘无语凝噎,看着云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叶盈盈也被这厚颜无耻的自夸惊得羽毛倒竖,夸自己细致体贴也就算了,还说自己玉树临风……
“你那什么眼神?你爹我年轻时候很帅的好吧。不信去问问你娘,当年她追到我那会儿有多风光……”
话题转变得太过突然,云雁丘被自己爹这厚脸皮惊得无话可说。
云父越说越起劲,将年轻时高岭一枝花的辉煌经历倒豆子一样抖了出来。可惜嘴巴都快讲干了,云雁丘也没对他这番经历展示出哪怕一点的兴趣。云父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一切归结于代际间悲哀的沟壑。
“罢了罢了,现在一把老骨头,也就你娘还爱看我这老脸咯。”随后,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棵梨树上,不由得感慨,“这棵树是你离家那年我亲手种下的。”他走近几步,苍老的手抚上粗糙的树皮,感受着岁月留下的痕迹,“如今等到你回来,这地方已经快装不下它了……”
一瓣梨花飘落在云雁丘肩头,像是一句温柔的叮咛。
云父回头,望向云雁丘的目光深沉而温和:“阿雁啊,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累了就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家里……永远都会留着你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