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危险,你不——”
“也好,你总比我伶俐些,”东君打断杨绍的反驳,拉过妹妹的手,“继业兄,我们一起去吧!”
三人来到聚义厅前,只见匪兵集聚,警戒森严。他们尚未看清厅内情形,便已被几名铁塔般高大的土匪拦住,硬生生推出门外。
“韩丰快病死了!我要见大当家!”东君不顾形象地大声叫喊,半晌无人回应之后,总算有涟漪在一潭死水间荡漾开来。有人拨开众匪,将东君三人领入厅中。杨绍见那人一副官兵打扮,心已放下半颗,待看清厅中与梁浩品茶对话的宾客,一腔疑虑都化作久别重逢的惊喜,“老孙,是你!”
孙觉放下茶盏,向三名少年拱手作礼,“陛下与娘娘心系诸位安危,特命下官送来粮食、衣被及些许药物。梁大当家心怀大义,适才亦已慨然应允,准我先将三名小姐及梁国公世子带回长安。”
“那太好了!”东君拍手叫好,随即想起正事,又蹙眉急告道,“孙管家,韩丰命在旦夕,必须立刻请人医治!”
“梁大当家,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还虐待人质不成?”
听孙觉厉声质问,梁浩连忙摆手否认,“绝对没有!偏是那韩家小子身体娇贵,刚来两天就吃坏了肚子。山寨里什么草药都给他试过了,谁知病就是不见好,我们也没有办法。”
“所以便眼睁睁看他病重而死吗?”孙觉强压怒火,向东君嘱咐道,“侯爷,你们快去山下传信,叫官兵去请位大夫上来!”
“不行!还是我们派人去请!”
湘君明白,当初高游光背誓不归,已然耗尽了梁浩对他们的信任。而孙觉听闻此言,脸上勃然变色,显又误解山寨当真有苛虐之行。气氛陡然剑拔弩张,误会虽可慢慢化解,韩丰的性命却经不起片刻耽搁。“让我随孙觉下山,等请到大夫,便同他一道返回,”她指着东君,起誓道,“倘我明日之前没有回山,兄长的性命,任尔等处置。”
言辞郑重如此,梁浩不得不勉强答应。见三位少年离开聚义厅,孙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梁大当家,在下平日也敬你是位英雄。为解山寨之围,绑架亲贵子弟,虽胆大妄为,诚乎迫不得已,就算犯下弥天大罪,到底乞求招安,心里还念着朝廷,”他声音一顿,突然右手握拳,重重擂向几案,“岂料你辜负朝廷苦心,誓要自绝于勋戚重臣,自绝于军民公议!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容在下好心提醒一句,陛下遣我前来,已是亲示退让之意。若接得住这份皇恩,自然皆大欢喜,倘若让他老人家失了面子,只怕这山寨上千条性命,也未必赔得起!”
梁浩的额头满是汗珠,不停低声嚅嗫道,“在下绝无此心……绝无此心……”
“你们的想法,在下会转告有司,还请大当家静候佳音,”孙觉起身告辞,临行之际又叮嘱道,“莫要克扣人质物资,还有,务必保障他们的安全!”
虽然性命被押在谈判桌上,连东君却不以为意。他忙着将妹妹送出寨门,忙着给大家分发吃食,忙着送走四位同伴,忙着看望韩丰,忙着和杨绍一起搬进关澄的院子,他便是这样一个“无事忙”的性格,但是却忘了私下里见一见孙觉,忘了问他在这些日子里,乳母姚夫人过得好不好。
他知道乳母一定担心坏了。他回到房间,看见榻上的被褥卷着厚重的新衣,被面上是乳母亲手绣的“东”字,针脚细密,慈心眷眷。满是油渍的桌上,还摆放着两条用棉布包裹的卷饼,因为保藏得当,卷饼尚有余温。他想起自己幼时厌食蔬菜,母亲嫌他娇惯,奶娘却会把菜叶夹在肉片里,一起包进卷饼中,搭配上香甜的料汁、可口的汤饮,总哄着他多吃一些。东君坐在陋室中,细细咀嚼着早已熟悉的味道,几十个日夜里,因土匪的威胁而压抑的眼泪,艰危的处境而压抑的眼泪,朋友的背叛而压抑的眼泪,未卜的前路而压抑的眼泪,终于在此刻肆意流下。
三日后的黄昏,江霖上山。
他只带了二十余名随从,避开土匪设立的所有岗哨,突然出现在山寨门口。梁浩等人仓猝赶到,竟不知面对的是何方神圣,“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在下唐国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京兆尹江霖。”
梁浩自然听过这个名字。就着晚秋夕晖,他细细打量起来人——江霖与那些被劫入山寨的达官子弟截然不同,但究竟是哪里不同,他一时也说不清楚。梁浩只觉得此人周身笼罩着一层隐而不露的杀意,倘若上了战场,他宁可面对一百个高游光、五十个杨绍,也不愿对上江霖一人。
双方僵持之际,关澄叫小厮抬来一大坛烈酒,当场揭开绣有“半亩园”字样的红布,用刀背敲开陈年的封泥。他深吸口气,单手提起半人高的酒坛,腕上一翻,接连向五只海碗中注满琥珀色的琼浆,“饮尽五碗迎门酒,国公便是山寨的贵客。倘若不肯赏脸——”关澄掷下酒坛,任其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打转嗡鸣,“也休怪我等招待不周!”
江霖“哈哈”一笑,拨开手下阻拦的手臂,将五海碗烈酒一一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