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简单尝试了几次,就放弃了这种以个人为单位的询问。
我这天工作了很久,可能比平日要更久一点。等看到三人组那只小队回来,我才知道我下意识在等什么。
他们今天出发得晚,但不知为何在外的时间比往常短,不然我也是等不下去的。
这只小队今天收获不佳,带回来的光珠子不多,倒是搬运了很多黑水,倒回公用的食水池中。
由于四号基地的人们缺乏交流生活的欲望,我们几个人四处拜访打听的消息似乎还未在集会所中传开。
按照大哥的战略,我们在集会所时不要太引人注目地抱团,尤其是不要暴露矿工和仓管员间的密切联系。
在这点上我做得很好,我很擅长公事公办。
他们交完班后没有在集会所逗留,我立刻放好登记册,拿起新手套,下班。
他们几个新人的住所分散在不同的通道方向上。这也是大哥的战略,是为了更方便监听基地不同区域的动静。
所以只有小弟和我同路。我跟着小弟走入那条通道,令人不安的是,还有别人跟了上来,与我们一起穿过通道中的几扇门扉。
是那个灰眼睛。
他平时也是走这条路吗?我没有印象了。我过去从未关注过这张脸。
我不得不在黑暗中出声问小弟,“你们今天回得比较早?你和同事一起下班?”
“好像是。”小弟总是这样心里没数,他含糊地答,又抬高声音问,“领队你今天走这条路?”
那个灰眼睛是他们的领队。
我为这句话里不同寻常的信息感到紧张。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
小弟疑惑道,“他走了?”
我没有这么乐观。我放低了呼吸,放轻了脚步。
黑暗中只能听到小弟坦坦荡荡的脚步声,在一直往前。
过了很久没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是真的走了吗?
这条路我已经走得很熟了,今天却犹豫着要不要拿出一线光亮。可若照明了,或许会发生更加不好的事情。
我总觉得脊背发寒,好像有无尽的黑暗紧贴在我的背上,让我心中发虚。此时小弟完全没有慢下脚步,越走越远。我不禁有些为他的迟钝生气。
我大步追赶上去,推了他一把,越过他走到他的前面。
“哎!”他不满地嘟哝了一声,没有抢回自己的位置,“怎么了?”
我不回答。
有小弟隔开我和我身后的黑暗,使我心情舒适了不少。
我记得小屋附近的地貌。在快到家时无声地快走了几步,摸到墙与岩石的夹角中蹲下。这就是不使用光珠子的好处。
我听见小弟的脚步声从我身前的道路上走过,也能感受到他带起的空气流动。
他走远了。
我在寂静中默数了一百个数。没有任何动静。
我慢慢起身,摸回自己的家,小心地开门。我进了屋,反手关门——
被挡住了。
我心跳和血压骤升,好似冲到了脑子里,我猛然全身发力推上去。
门重重地砸入门框,像是棺材落入土中。阖上了。
门后的东西被拦截在了门外。大概。
我疯一般地迅速将门反锁,将身体全部重量都压在门板上,然后平复喘息。
周围很安静。屋内屋外都没有声音。
刚刚有一瞬关不上门的体验,简直像是我的幻觉。
事情结束了。
我回到了我熟悉安全的屋子里。我应该将光珠子拿出来,去床上休息,好好庆幸自己又度过了惊险的一天。
我如此认真地对待生活,有权享受难得的光明与安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小屋中,我害怕点起光亮。
我慢慢反转身体,背靠着门,面朝着一室陌生的黑暗,像是对着敌人。
我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栗,无法抑制快要溢出来的泣音。
直到黑暗中有个男人的声音问我,“你是在害怕吗?”
仿佛遭受雷击般,我手中的光珠子突然被抽走,房间亮了。我的大脑像是底片在接受照相馆闪光灯的映照,曝光出一片空白。
那个人用光珠子照着我的脸,在用灰眼睛认真看我面上的泪痕。
人在受到惊吓时是会完全卸下防备无法动弹的。
我很熟悉这个。我像憎恨自己孱弱的力气一样憎恨这个。
有一只手掌掐住我的手腕,我在恐慌紧张中以为自己的胳膊会像解剖台上的青蛙那样抽搐着挥出去,但我没有,我的手腕像是被针刺住的蝴蝶,被男人用力气固定在这里。
“我觉得这里很鲜活。”男人感慨地将滚烫的光珠子捂在自己的心口,“我很久没有感受到像这样充沛的情感,就像,”他找了找形容,“就像是再度活了过来。”
手腕上熟悉的疼痛让我的大脑重新开机,一点点清醒过来。杀了他,杀了他。这样尖锐的想法像是猴子的笑声或幽灵的尖啸,在我的脑子横冲直撞,几乎要从我的目光中刺出来。
可我动弹不得。
那个灰眼睛一点点掰折我的手指,将五个手指都强行按入他的掌中,边尝试边问道,“你可以更害怕我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