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弦急弹的振翅融没在夜色中,鼓点遽敲的虫哨渐渐语阖沉风。
应声而碎的偏房泥尘漫天,独剩半边断壁残垣撑起颓骨不投降。
黑魔从天而坠,自身重力拉扯俯冲速度再加上事发突然,砖木混合结构的仆寮提前终止了居住寿命。
小琢打寻灯笼的手比那层贴合的白绵纸还要惨白。在栖美镇他们可以使用白灯笼来充作照明工具,或许和名姻山结缘的白雪有关,象征着幸福圆满白首到老。
也有可能是与栖美镇结缘的树郎有关,白雪茫茫也有生灵若隐若现。
大户小户挂丧用的反而是蓝色灯笼,也有少部分选择挂黑色灯笼。
时不时有两点细晃流影趋光般一拥而上,随后又从旁斜飘过,似乎惋惜那朵在明辉之下盛放的晔晔娇花,就在他们平常睡觉的位置,床不见了多出个坑。
舌头貌似绑结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满脸是血的黑魔竟然还没断气。
“我靠!你是猪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生气斥责刹那间转变为心疼惊诧。下坑的时候差点被竖在土里的半截砖头绊地往前栽,也幸亏他的速度没有抬得那么快还有缓冲的余地,黑魔看样子伤得不轻,就连翻身都需要小琢搭把手才能面部朝上,侧肩的布料似被凤仙花的汁液误染。
身上的碎石块被逐个捡去,头发里沾染的/脏/东/西/却没这么容易拍干净,他靠在朝思暮想的怀抱中,没有和小琢神气活现的斗嘴,而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小殿下处于生死关头的危讯给/吐/露/。
睡眼惺忪的其他家仆接踵而至,纷纷聚众赶往巨响中心的地方,南莛聿听见这声如雷响动时还在眠梦,暖洋洋的薄被特别能激发安歇者潜伏的睡意。
他从床上晕晕乎乎地爬起来大脑放空,又听见从其他院子传来的互相询问和杂乱脚步声,这才大梦初醒cao起一盏油灯犹如被撵的鸭子往外跑去。
有家仆正想涉足他的院子应时提起这件事,就看见往常病弱体虚的少爷披头散发跑的比谁都快。
“少爷,您慢点跑别摔着了!”
对方的好意他不想心领,不说还好一说巴掌就来,拔腿狂奔的南莛聿头也未回地驳斥:“闭上你的乌鸦嘴!”
“乌鸦嘴”自知理亏,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恼人之言不挨顿揍都算少爷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这等粗鄙之人闹起口舌之争,斤斤计较。
一盏灯笼只能映照脚下的来时路,两盏灯笼可以分出其中一盏送给没有灯笼的人,济世渡厄,现场又何止孤迢灯笼奉献慷慨无私的微光。
“少爷您来了。”
“少爷,这事怎么处理?”
“少爷,房屋不用担心。”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五花八门的看法信手拈来,沸沸扬扬的讨论在他到来的这一刻皆化为了给少爷问好问安。
地上铺满了四分五裂踩起来戛戛作响的瓦片,砖块掺着红泥堆成了小山。南莛聿举起油灯查看细骨屋面荷载作用的主脊横梁,视现场情况而定,当机立断地吩咐众人先把伤员抬走,此地不宜久留。
偏房重建的工作交由杂役仆人负责,妥善放置伤员的房间,南莛聿选择了先前小琢需要近身服侍打盹眯眼的屋子。
原封不动的话从小琢的嘴里说出令南莛聿天旋地转,小豹子处在生死关头不亚于修炼晋升中途走火入魔。
是何人要害小豹子?
又是谁将黑魔打成重伤?
种种可以回忆的关联情节俨然雾里看花。
当下正是阴阳交替的子时,黑魔昏迷不醒小琢的血也无法施展疗效,热脸巾拧干三四遍才将伤痕累累藏污纳垢的身体擦拭白皙。
老天可千万保佑少婿安然无恙、平安归来。虽然他很讨厌少爷的树郎,可是看见少爷为情所伤为树郎所悒他心里也不是滋味。目前最让小琢倍感忧虑的还是少爷,光是听说少婿生死未卜少爷马上就跟准备殉情似的生无可恋,眼眶通红。
泼走盆里浑浊的污水,小琢不忘为主子分忧解难,“少爷,少婿那边请容小的飞信爷夫,兴许爷夫有好对策能够拯救少婿于水深火热之中。”
事到如今不愿麻烦也得麻烦,最佳人选除了巳里,南莛聿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够出手相救小豹子。
深更半夜打扰加上张嘴就没好事的举动真会被爷夫唾骂的狗血淋头,甚至连这条贱命他都没有多大把握能苟全,饶是胆子再大触霉头这件事谁心里能松口气。
幸好少爷通情达理知晓他的难处,待传声通道畅达后小琢便将手里的红玛瑙递给少爷,自己的孩子爷夫总能善心大发脾气温和吧。
裙瀑山,燊珞洞府第二层。
陆绮苏的孕早期反应非常剧烈,爱吃的吃不下不爱吃的又会吐,光是喝水都能数落个一二三四五出来,有怪味有杂质有虫子有沙子有鸟fen。
巳里每每接收他这些无理取闹般的说辞都会变着花样地哄他去喝汤,实在对白水抗拒那就喝点蜂蜜水,总有一样是陆绮苏能乖乖吞食的东西。
第一胎照猪养第二胎照书养,巳里和陆绮苏两夫夫不以为然,书和猪他哪个都不照,只照自己的心情养怎么高兴怎么来。
在他怀里有/多/动/症似的陆绮苏像是被蚊子叮咬,侧左睡压着心脏侧右睡会做噩梦,怎么调整睡姿都留有遗憾。
连日来更是没有睡过哪怕半个时辰的好觉,闭上眼失眠睁开眼更加失眠。
传音红玛瑙在黑暗环境中我行我素地跳闪,巳里的赤瞳骤然弥漫浓重的杀气。
多长时间没管教小琢了?竟让他连这点睡前各守其界的规矩都忘了,有天大的事他也得过且过,说不接就是不接。
夫郎好不容易在他的怀里能有个安稳觉睡,吵醒了受累的还是自己,别人该吃吃该喝喝玩得开心。
就让它在那里闪闪发亮,眼不见心不烦。
甩来甩去的蛇尾就在那块传音红玛瑙边上,尾巴勾卷就可以送到自己面前,多余的起身动作完全不存在。
然而巳里就当自己没看见也懒得动。
陆府这头愁云惨雾,南莛聿没哭小琢倒是先哭了,哭着说对不起少爷对不起少婿,骂自己是个空有其表的废物做什么都有愧。
室内昏狭,唯独小琢掐脖似地哭声恍若隔着潮湿的回南天涌向他的耳朵,浑噩中好像又听见小琢说自己不是废物,自己有值得证明的优点。这变来变去的小琢把南莛聿搞的脑袋像是撞了皮卡车,逻辑性和客观性发生了“车祸”。
用袖子狠狠擦去眼角淅淅淋淋的泪水,小琢不知什么时候拿了把防身匕首回来。他将窄袖拉至肘关节,匕首在手里似有千斤重,死马当活马医他还是想试试黑魔会不会一饮而尽,自己的血也能用作救出少婿的/一/大/“利器”。
这次的出血量心知肚明要得多所以才会用匕首,怕自己舍不得也太仁慈,只好求助少爷望对方给个爽快刿深的一刀,他语气坚决:“少爷,你割点我的血吧。”
大可不必这么自残,南莛聿正想让他放下手中的匕首别动不动就搞血腥,密密麻麻类似回音的环谷声,从小琢的口中像蹦跶的兔子般蹦入他的双耳。
少爷,你割点我的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