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罪,比祁,暮云宫不见人,就猜你们肯定在这儿,猜对了吧?”众仙笑吟吟地走来,抬步进宫时望见延寿星君身旁的葛仙翁,顿时喜上眉梢,“葛仙翁,好久不见!”
葛仙翁捏了捏小细胡:“分明昨日才见过,哪里就好久了?”
众仙便笑,葛仙翁见无人接话,作委屈状:“老夫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
怀罪第一次见,并不知晓仙翁平素喜欢自作优伶。见他难过,忙不迭安慰道:“凡间常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算岂不是好久了?”
话音落,众仙掩口笑,她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葛仙翁化委屈为喜色,哈哈一笑道:“还是怀罪最中老夫的意!”
怀罪不明就里,悄声向比祁求助:“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怎么大家都在笑?”
笑不出来的,除了怀罪,其实还有比祁。
他四下看了一圈也没看出名堂,同样小声应她:“我也不知道啊……”
罢了,大家都在笑,应当不是什么要紧事。怀罪端身坐好,正打算再同延寿星君和葛仙翁说说话,一阵清风忽然吹乱了她的发丝——
仙子元君们朝这边走来了。
准确来说,是朝比祁走过来了。
她们并未像昨日那样落座,而是围着比祁怀罪两人扎起了堆,再看仙君们个个如心虚的鹌鹑,妥妥一副犯错敬畏的模样。
昨天的事又一次涌上心头。
“怀罪星官,你……”
岁棠星君晏晏地开了口,怀罪很怕她会重提旧事,毕竟这儿人多,尴尬起来怕是地缝都不好钻,连忙转移话题——
“哎?岁棠星君,你的眼下怎么有些发青?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吗?”她仔细凑上前观摩。
这一开口,径直将原先的话茬扔出了十万八千里。岁棠星君太阳穴一跳,险些蹦起来:“怎么可能!我回到舜华宫向来倒头就睡,昨晚更是足足睡满了六个时辰,怎么可能没有休息好?”
说着,当即掏出一把菱花宝镜,扒着眼睑开始认认真真地分辨起来。
紧张的气氛顷刻间被一哄而散,原先的话茬似乎很快被众仙遗忘,怀罪心中片刻释然,却未曾察觉,随着自己的话音落下,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紧迫感正在悄悄窥伺着偌大的天梁宫。
颂白星官也凑过去瞧,偏头打量了半晌,犹疑道:“好像真的有些发暗发沉哎,岁棠星君,你昨晚什么时辰睡的啊?”
岁棠星君脚步一颤,咽了口干沫,又很快站定,睁大一双翦水秋瞳,目光炯炯道:“自是天擦黑不久便困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保有早睡晚起的良好品格,南斗宫人尽皆知啊!”
说着,她双眸虚起,极认真地端详半晌后,语重心长道:“倒是你,小小年纪,怎么脸色这样苍白?莫非……做了什么太过消耗气血的事了?”
怀罪听不懂她们在打什么哑迷,但颂白星官看着比她聪明,似乎很懂的样子,瞳孔当即微微放大,倒吸一口凉气后挤出一丝笑容——
“哪有!我这是从人间得来了一种时兴的白色水粉,星君不曾听闻吗?人间向来奇怪得很,前段时日崇尚自然为美,后来人人称颂丰腴,最近风向又变了,以肤白、精瘦、年幼为女子之美,这三样我占其二,就差肤白了。”
人间居然开始推崇这样严苛的美了?怀罪心中吃了一惊,定睛一看,颂白星官果然身量纤细,盈盈一握。先前只因仙袍宽大,一直不曾觉察,如今看来,真真柔若扶柳,弱似娇花,在凡人眼里,岂不是要美上天了!
目光当即不安地再向外,扫过案前那一水儿的仙子,简直一个赛一个婀娜多姿,柳弱花娇。她心肝一颤,四下观望一番,原本搁在桌案上的手也开始悄摸摸缩到桌下,趁人不注意,在腰间偷偷比了一比。
比前心里一咯噔,比后心里两咯噔——哎呀,好像相差不少!
目测之下,大抵宽了一指有余,这在人间是个什么说法?是多是少?是胖是瘦?是美是丑?
关于年幼,虽然她经常嫌弃自己是个小萝卜头,但真要论起来,在短寿的人间也是可以为人母的岁数了。既然年纪上行不通,那……长得年幼还算是幼吗?
至于肤白,这倒是挺白,毕竟常年住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不白才是真的奇怪。可……与旁人相叫,似乎又显得太白了些。若是不吃肉菜羹肴,怕是连仅有的一点儿血色都要插上翅膀飞走了。
啊——人间的美拢共也就三点要求,自己居然每一点都在雷池上蹦蹦跳跳!
她下意识侧脸看了眼比祁,他的目光被她缠着落在她眼眸里,喉结滚动的同时,眼神不明意味地闪烁了几下,很快淡定下来,抬目望向别处。
顷刻间,似乎仅有的希望也熄灭了,怀罪从前还觉得自己容貌不错,冥府的小鬼们也经常说她好看,搞得她在日复一日的赞叹声中逐渐迷失了自己,心血来潮时还会对着三途河自怜半晌。
如今看来,所有的夸赞原来只是奉承之辞……
热闹无两的人群中,冥王的一颗琉璃心要悄悄地碎掉了。